尉健行视察山东工会琐忆

安立志

1999年，是我国改革开放的第21个年头。

这一年，发生了两个重大事件，一是当年7月，中央作出了处理与解决法轮功的决定；二是当年9月，中央召开了十五届四中全会，作出了《关于国有企业改革和发展若干重大问题的决定》。在党的十五届四中全会和上年中央召开的国有企业下岗职工基本生活保障和再就业工作会议的双重效应之下，国企改革和职工境遇都在发生重大变化，一方面国有企业面临着前所未有的改革力度，一方面大批国有企业职工面临下岗失业，工会工作自然也面临着前所未有的机遇与挑战。

金秋十月，天高气爽。党的十五届四中全会结束不久，省总接到通知，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中央纪委书记、全国总工会主席尉健行将到山东考察工作。这是在“文革”中曾经瘫痪并停止活动的山东工会恢复生机后，考察我省工会工作的职务最高的中央领导人。全会上下的兴奋与紧张之情可想而知。

当时，我担任省总政研室主任，随同省总工会主席齐乃贵同志全程参与了尉健行同志的考察活动。我的任务是，记录和整理尉健行同志的沿途讲话，筹备和起草省总向尉健行同志的汇报材料，并参加尉健行同志考察工会期间的相关接待工作。

我们提前一天到达烟台——这是尉健行同志到山东考察的第一站，次日到烟台机场接机。同日接机的还有省委、省纪委、烟台市委的领导同志。时间不长，尉健行同志乘坐的小型专机顺利降落。尉健行同志走下飞机，与山东的领导同志亲切握手，然后乘车到下榻的东山宾馆。在同机到达的陪同人员中，有一位我特别熟悉，那就是曾任全总书记处书记、时为全总研究室主任的李永海同志，他是我的老上级。当天晚上，召开了一个工作人员的小型会议，对尉健行同志考察期间的保密、纪律、材料、汇报等问题提出了相关要求。其中，有关工会工作，文字材料由李永海同志把关，新闻报道则由《工人日报》记者负责。

尉健行同志考察山东的接待工作，是由省委办公厅统一安排的。中央领导同志在考察期间的安全、食宿、交通、保健、报道等方面都有一套相当完备的方案与程序。作为考察活动的参与人员，每人胸前佩戴一枚证章，这枚证章就是作为各种场所识别身份的出入证。利用这一方便条件，在参与考察活动期间，我还近距离拍摄了一些尉健行同志参加各项活动的照片。

尉健行同志是企业干部出身的中央领导人，1980年代初期曾任全总副主席，在他身上体现了党中央对劳动者和一线职工的深切关爱，也体现了尉健行同志对工会干部的深厚感情。10月21日上午，尉健行同志由省纪委书记赵春兰和齐乃贵主席陪同，到烟台经济技术开发区、一汽大宇（烟台）汽车发动机有限公司、张裕葡萄酒公司等企业调研，与一线职工亲切交谈，询问他们的生产与生活情况。10月21日下午，尽管市总办公条件较差，尉健行同志仍然坚持到市总看望机关干部，坚持与工会干部合影，坚持座谈会在市总会议室召开。这也成为下面几个考察点的“惯例”。许多年后，烟台市总主席吕志海仍然为之感动。

当时全国取缔法轮功不久，各地不时传出法轮功分子滋事的消息。为了保证中央领导同志在省总的考察活动万无一失，齐乃贵主席在宾馆里就尉健行同志与省总机关人员合影、汇报的参加人员及场地安排等问题，与在家的领导联系，作出妥善安排，防止发生任何意外。我作为在场人员，感触甚深，这不仅体现了省总领导对尉健行同志这次考察活动的重视，也体现了领导干部高度的政治意识。

尉健行同志有早晨散步的习惯，在青岛考察期间下榻八大关宾馆，青岛市公安局一位副局长早晨陪同活动。早餐时，他说：“这老头都快70了，走路很快，我都跟不上。”尉健行同志身为党和国家领导人，平易近人，没有架子。此前我曾有两次与之接近的机会。一次是1996年我在人民大会堂参加研讨会；一次是1998年在京西宾馆参加中国工会十三大。后面这一次，我还曾经直接“拦截”尉健行同志，向他表达基层劳模想与他合影的想法，没想到他竟非常痛快地答应了。

10月25日，尉健行同志听取了青岛市委、市总关于工会工作的汇报。青岛市总在市委大楼办公，办公室比较局促。尽管如此，座谈会仍然在市总会议室举行。尉健行同志在整个调研过程中，较少长篇大论地讲话，往往在地方同志的汇报过程中，以插话的形式表达看法、作出指示。尽管尉健行同志的讲话比较随意和轻松，仍然阐述了许多十分深刻的思想。由于当时中央对国有企业实行“减员增效”的政策，大批国企职工下岗失业，有的生活面临诸多困难。如何保障困难职工的生活，已经成为各级政府与工会的重要任务。青岛市总主席辛毓明在汇报如何做好下岗职工基本生活保障工作时，提到要当好“第一知情人、第一报告人、第一帮助人”。尉健行同志对此非常感兴趣，他插话说，“三个‘第一’提的很好，这实际上也是‘对特困职工工会是第一责任人’涵义的具体化。”他接着说，“所谓第一责任人，就是要在三个方面做工作。一是第一知情人，谁是特困职工要清楚。二是第一报告人，有这种情况，工会也捂不了，就向党委、向行政报告。三是第一帮助人，就是有了问题要报告、要反映，不能等。我们要尽力救个急，我们保不了底，但也要帮助政府，工会应该尽力而为。这三条我感到提得很好。”“把三个‘第一’做好，我认为工会就尽到了‘第一责任人’的职责。三个‘第一’更形象，更具体，提出来以后大家在理解上也容易统一认识。”

考察开始阶段，李永海同志要求，地方工会在汇报工作时，不要一般地铺排工作，列举成绩，重点是提出问题、解决问题。按照李永海的要求和齐主席的指示，为了起草省总给尉健行同志的汇报材料，我还专门带上了省总当时唯一的一台笔记本电脑。为了补充材料、核实数据，刚在宾馆安顿下来，就与省总有关部门和地市工会进行电话联系。汇报材料的初稿终于在青岛完成。在送给齐主席审定时，齐主席指示，送李永海同志一份，请其把关，提出修改意见。李永海同志的负责精神是令人敬佩的，在烟台、青岛两地，地方工会的汇报材料或纲要，他都要事先听介绍、提要求、作调整。

尉健行同志的车队于10月26日沿济青高速公路从青岛赶往济南，领导同志、工作人员、新闻记者分别乘坐三辆中巴车，前后各有一辆警车负责交通和保卫工作。沿途可见负责安全警戒任务的警察值勤。车队在途中只在潍坊服务区略事休息，后又在周村服务区加油。到达济南后，尉健行同志下榻南郊宾馆。齐乃贵主席回到省总后当即召开主席办公会，讨论修改汇报材料。因为次日上午尉健行同志就要到省总听取汇报，会议整整开了一下午。会议结束后，我简单吃了点晚餐，就开始按照省总主席办公会确定的要求以及省总班子成员的发言纪录，对汇报材料进行最后的修改与整理。10月的天气仍然比较炎热，我在办公室里穿着背心伏案改稿，遭到蚊子的反复袭扰，脖颈与肩臂多处被叮了大包。加班一个通宵，次日早晨7点终于完稿。

10月27日上午，尉健行同志来到山东省总工会，在机关后院与机关全体人员合影。接着在省总八楼会议室召开座谈会。据一位参与接待工作的知情者说，时任中央政治局委员、省委书记吴官正同志原拟参加座谈会，被尉健行同志拒绝了，理由是省委工作比较忙，另一个理由似乎是主要的，省委领导在场，工会的同志发言会受拘束。参加座谈的有省总领导全体成员、省总部门负责同志、部分市地工会的主要领导。齐乃贵主席代表省总向尉健行同志作了全面汇报，介绍了我省工会“突出维护职能，完善三个机制，实施四会建设”为核心的指导思想（“四会建设”即依法治会，民主兴会，开门办会，实力强会），汇报了我省工会十一大以来各方面的工作成就，分析了工作中遇到的问题与挑战。省总领导部分成员和济南、淄博、德州等市的工会主要领导同志作了发言和汇报。

尉健行同志在认真听取大家的汇报后，作了重要讲话，他的讲话涉及多个方面，关于抓住机遇问题、突出维护职能问题，保障下岗职工基本生活问题，职代会问题，集体合同问题，公司制企业的职工代表问题，工会组织建设问题，以及工会领导机关建设问题，等等。

尉健行同志在座谈会上指出：“我们从十二届二次执委会以后，提出工会要突出维护职能，工会必须维护职工的合法权益，既包括经济方面的利益，也包括政治方面的权利，这个职能一定要突出，这个问题本来是一个常识性的问题，如果工会组织不去维护职工的利益，这个工会没有存在的必要，人们也不会愿意加入到工会中来。”“我们讲维护不是根本目的，而是一种手段，一种措施，根本目的还是为了大局。只是不同组织在维护大局上，通过不同的渠道、不同方式去达到。如果我们的工会工作跟党的工作一样地干，跟行政工作一样地干，就没有自己的特色，没有存在的必要。”工会界有一个基本共识，尉健行同志1993年10月担任全总主席，正值邓小平南方谈话之后。尉健行同志对中国工会的重大贡献之一，就是适应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的转变，提出了以突出维护职能为中心的工会工作总体思路，并通过参与《劳动法》的颁布和《工会法》的修改，从而奠定了中国工会基本职责的法律基础。尉健行同志在座谈会上的讲话，反映了他的一贯思想，比总体思路表达的更为清晰、更为明确。

尉健行同志在讲话中充分肯定了我省的工会工作，他指出，“山东是搞得不错的，在全国来讲，很多工作走在了前面。各个方面的工作是比较好的，这个是要充分肯定的。山东省总工会这几年来在贯彻总体思路，突出维护职能上，工作是很不错的，思想上比较适应，特别是领导班子思想上适应比较快。作为工会一级领导班子来说，还是很难能可贵的。”“像刘洪仁同志，在全总总体思路提出之前，他就提出来工会的主要职责是维护。这个还是很胆大的，应该说，还是很动脑筋，就是适应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新的形势来研究考虑工会究竟干什么？”“刘洪仁同志94年能够写一篇文章工会的主要职能是维护，是难能可贵的，但他为什么能写出来，因为他有实践、有感受。”

座谈会结束不久，我接到省政协副主席刘洪仁同志的电话，他听说了尉健行同志在省总的讲话，让我有时间到他那里去一趟。我随即带上政研室副主任苏雷德赶到省政协刘洪仁主席的办公室。刘洪仁同志作为上一届的省总主席，离开省总还不到两年。他在开创市场经济条件下的工会工作思路方面，在全国走出了新路，正如尉健行同志所说，刘洪仁同志提出工会要突出维护职能，比全总还要早。刘洪仁同志提出的“三个机制”（以职工代表大会为主要形式的职工民主管理、民主监督机制；以平等协商签订集体合同为主要内容的劳动关系协调机制；以送温暖工程、再就业工程为主要载体的职工利益互助保障机制），被全总领导评价为“贯彻工会工作总体思路的良好载体”。据刘洪仁主席后来说，当天晚上，他专程到南郊宾馆看望了尉健行同志，他告诉我，“我就叫他‘健行主席’。谈得非常高兴。”刘洪仁同志对工会工作的感情可见一斑。

从1999年10月20日到30日，尉健行同志对山东工作的考察，从烟台、威海、青岛，到济南、聊城，沿途发表了一系列重要讲话，特别是关于工会工作的讲话，极大地激发了全省工会干部的积极性，在许多重大问题上为工会工作指明了方向，对广大工会干部是极大的鼓舞。由于李永海同志事先有要求，尉健行同志的讲话不允许下发文件。考虑到各级工会学习贯彻的迫切需要，按照省总领导的要求，在严格审定把关的基础上，以没有文件字头的形式下发了供基层学习贯彻的记录稿。

按照媒体的惯例，中央领导的考察调研活动结束之后，相关报道才会见诸媒体。果不其然，1999年11月1日，《工人日报》头版头条报道了尉健行同志考察山东工作的消息，肩题：“尉健行在山东考察工作时要求工会”，标题：“抓住机遇创新发展”。肩题、标题为竖栏，标题为大号黑体。正文上方有四行提要，每行以分号区隔：不能用老办法解决新问题，要加强理论指导；如果仅仅依附于党政，工会就没有存在必要；签订集体合同有规范标准，但不能被它束缚；在复杂的劳动关系下，更要建立职代会制度。

很快接到了李永海同志的电话，问省总对这篇报道稿件是否把了关？似乎出了什么问题。给齐乃贵主席报告之后，我对李永海同志的回话干脆实话实说：“工人日报的稿子，省总没有权力把关。这篇报道怎么来的，省总不了解。”李永海同志明白了问题的症结所在，他表示，“我问一下工人报社吧！”很快接到全总新的通知，要求这一期《工人日报》全部回收。次日即收到新报纸，同样是11 月1日的《工人日报》，同样的头版头条，同样的肩题标题，不同的是文章提要与文章内容。正文前的提要变成了这样四句话，且没有标点符号：“认真学习贯彻四中全会精神  统揽和带动工会各项工作  团结和带领全国广大职工  推进国有企业改革和发展。”当然，新闻报道也是考察活动的组成部分，但这与山东工会已经没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