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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吝与贪的关系怎样,没有作过考察,从几十年的社会经验来感受,二者往往是相互联系,密不可分的,有时甚至互为因果,互为条件。当然,我在这里说的是“通常”,不是穷尽一切可能。

 

  手头有两则堪为极致的素材,一则为吝,一则为贪。先说这吝。清人吴唐作《压儿钱》辛辣地讽刺了一个钱币堆积如山的守财奴:

 

  钱串短,钱串长,积钱如堆卧钱旁。卧者翁之子,子能守钱翁意喜。夜半无人灯似豆,钱堆倾倒命难救。老翁拾钱抱钱哭,悔不将钱散亲族。

 

  这老翁也是一个“积而不散”的典型。大量铜钱堆积如山,这些钱是赚来的,贪来的,刮来的,……作者没讲;这老翁是官员,是财主,是商人,……作者也没讲。想来这老翁绝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庄稼人。“守财奴”的显著特点,就是有了钱,既不投资,也不置产,既不消费,也不享受,兀自守着一座钱山,“拥有着”,欣赏着,呆望着。为了看护这巨额钱财,这个老“守财奴”,舍不得建设基本的金库设施,舍不得安装必要的防盗设备,舍不得添置象样儿的照明灯具,甚至连一条看家护院的狗也没养,只得让儿子像狗一样睡在这个黑屋子里为他的钱堆站岗放哨。结果有一天钱山倒塌,其子被埋,由于“夜半无人灯似豆,钱堆倾倒命难救”,他儿子终于钱堆之下, 一命呜乎。然而,老家伙赶到现场,首先抢救的并不是他儿子,此时此刻,他心里最惦记的仍然是他的钱,“老翁拾钱抱钱哭”。哭了半天,才有所省悟,“悔不将钱散亲族”。这与孔子“厩焚”之际,首先问“伤人乎?”不问马(《论语·乡党篇第十》,显然构成极大反差。这则故事所刻划的“守财奴”,可谓穷形尽相,入木三分。社会告诉人们,越是有钱的人,越嗜钱如命。嗜往往是贪的同义语。贪由嗜起。嗜往往是贪的动机,嗜往往是贪的动力。内在的贪通常表现为吝啬,外在的嗜通常表现为贪婪。

  再说这贪。元代一位无名氏留下一首著名的散曲[正宫]《醉太平·讥贪小利者》。这则散曲以极其尖锐夸张的漫画笔法,讽刺了贪图小利者的心态与嘴脸:

 

  夺泥燕口,削铁针头,刮金佛面细搜求:无中觅有。鹌鹑嗉里寻豌豆,鹭鸶腿上劈精肉,蚊子腹内刳脂油。亏老先生下手!

 

  这位“老先生”是谁呢?他可能是贪官,可能是奸商,可能是小职员,也可能只是小市民……;他也未必就是“老先生”,他可能是脑满肠肥的大老板,也可能是派头十足的领导者,可能是徐娘半老的官太太(比如台湾的吴淑珍),也可能是花枝招展的“白骨精”(白领、骨干、精英)……总而言之,每个人尽可对号入座。明人李开先在《词谑》中指出,此曲笔锋所向,直刺“贪狠”,极有见地。“贪狠”虽然在“官性”中较为多见,毕竟不能将其排除在“人性”之外。因此,在考察中国古代文学时,最忌讳的是从中生硬挖出“阶级斗争”的因子。

 

此曲六项比喻逐一展开,但并非平铺直叙,而是有着层层递进,逐步深入的逻辑关系。如果说前三句刻划的是其“贪”的话,那么,这“贪”的程度、力度、烈度、广度、深度,的确表明了“无中觅有”、苍蝇嗜血、欲壑难填的本质。如果说后三句刻划的是其“狠”的话,也的确“狠”出了不择手段,不计后果、“狠酷残忍”的本质。为了贪图小利,就要“夺”、要“削”、要“刮”,毕竟还是建立在“燕口”可能有“泥”、“针头”毕竟有“铁”、“佛面”偶尔有“金”的基础之上。后者就不然了,“寻”、“劈”、“刳”的结果,虽然根本得不到“豌豆”、“精肉”、“脂油”,然而,鹌鹑、鹭鸶、蚊子这些自然界的弱小生命,毕竟不能存活了——可见其“狠”了。

 

这则散曲的确是元曲精品,作者以如刀之笔,刻划了贪小利者的形象,读完全篇,如见其人,如闻其声,呼之欲出。读完此曲,突然产生一种联想,贪往往与吝相伴而生。贪者极少与他人共度时艰,贪者极少向弱者捐献爱心,贪者有时会伪装清廉,贪者有时会人前哭穷。吝于奉献,吝于施舍,吝于消费,总之,吝于他人,也许是贪者的特征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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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立志

安立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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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立志,杂文时评作家,偏爱文史。在境内外发表杂文作品上千篇,国内获奖数十次。本人作品曾被选入冀教版、北师大版八年级中学语文教材、并被广泛收入《中华杂文百年精华》、《百年百篇经典杂文》、《杂文三百篇》、《中国新文学大系》等近百种杂文集。曾为多家媒体专栏作家,出版《贞观政要与领导艺术》(上海古籍出版社)、《崎岖中国(上、下)》(中国言实出版社)、《薛蟠的文学观》(商务印书馆)、《中国杂文(百部)•安立志卷》多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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