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中国,由于王朝更替,江山易帜,导致连年战乱,饿殍遍野,曹操笔下的“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蒿里行》),并非文学虚构。改朝换代如此,同室操戈也是如此,朱明叔侄的削藩靖难,也曾演出过一幕 “燕京以南,所过为墟,屠戮无遗”,“青燐白骨,怵惊心目”(《南宫县志·兵事篇》)的历史悲剧,正因如此,我辈才成为山西大槐树移民的后裔。
前不久,翻阅一本咏史诗集,在楚汉风云一节,对项羽其人,不乏弹赞叹惋者,甚至虞姬和骓马也成了咏叹对象,真正涉及民众的却寥若晨星,只有韩愈与张可久的一诗一曲。“天下苦秦久矣”,项羽、刘邦步陈涉、吴广后尘揭竿而起。在推翻了暴秦之后,本应与民休养生息。由于各路豪强争权夺利,战乱频仍,连年兵燹,致使“伤心秦汉,生民涂炭。”(《卖花声·怀古》)倒是项羽体现了比刘邦更高的精神境界。楚汉相持,胜负未决,青壮年厌倦了军旅,老弱者疲困于“支前”。项羽对刘邦说:“天下匈匈数岁者,徒以吾两人耳,愿与汉王挑战,决雌雄,毋徒苦天下之民父子为也。”意思是说,天下连年战乱,只因我们二人。倒不如我们单打独斗,以决雌雄,以免连累天下苍生。项羽的建议遭到刘邦的拒绝,汉王笑谢曰:“吾宁斗智,不能斗力。”(《史记·项羽本纪》)这就是著名的广武涧对话。且不论项羽是乱世枭雄还是起义首领,能以“毋徒苦天下之民”为念,难能可贵。而他这种意识并非电光石火、昙花一现,在乌江之战中,他本来可以乘船过江,摆脱困境,甚至“卷土重来未可知。”(唐·杜牧《题乌江亭》)然而,项羽却毅然选择了自刎。项羽是否具有以一人独生为耻,以天下苍生为念的境界,可以讨论,项羽毕竟没有采纳乌江亭长在江东建立根据地的建议,从而没有酿成“真成一掷赌乾坤”(唐·韩愈《过鸿沟》)的惨局,而这正是他的悲壮之处。
项羽不是最后的胜利者,他将人民生计置于王权争夺之上的思想,没有机会实践。其实,在古圣先贤那里,这一思想的渊源要久远的多。在《庄子·让王》中有一段记载,更能说明问题。居住邠(bīn)地的太王亶(dàn)父,遭到狄人进攻。纳捐进贡狄人均不接受,其目的就是占有邠地。亶父说,“与人之兄居而却杀其弟,与人之父居而杀其子,吾不忍也。子皆勉居矣!为吾臣与为狄人臣奚以异!且吾闻之,不以所用养害所养。”于是拿起马鞭离开邠地。民众成群结队跟随他,在岐山之下建立了新的国家。
在这段故事中,有两点值得分析与关注。一是“为吾臣与为狄人臣奚以异”(“做我的臣民和做狄人的臣民有什么不同呢”)。这一点比较好理解,古代中国没有民族国家的概念,封建帝王如同历史舞台上的走马灯,诚如元人张养浩所说,“唐家才起隋家败,世态有如云变改。”(《山坡羊·咸阳怀古》)“至今遗恨迷烟树,列国周齐秦汉楚。”(《山坡羊·骊山怀古》)京城皇帝的姓氏可能是刘李赵朱;皇城旗幡的标志可能是蛮夷羌狄,然而,百姓的命运却没有什么区别,那就是“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山坡羊·潼关怀古》)如此说来,亶父老先生所谓“为吾臣与为狄人臣奚以异”,并没有根本错误。因此,他才会劝百姓“子皆勉居矣”(“你们都和狄人凑合着居住吧”)。在封建皇权时代,“为吾臣”还是“为狄人臣”,“臣民”是无权选择的。为摆脱这种无论“兴亡”只能“百姓苦”的历史宿命,人民只能按照《国际歌》的精神,自己决定自己的命运,自己选择社会的管理者。这也是当今之世政治文明的一条康庄大道。
二是“不以所用养害所养”(“不要因为养活人的土地而危害所养活的人民”)。这一点则体现了更为先进的思想价值。土地是人民赖以生存的基础,尚且不能因土地而危害民众,皇上与政权只是“王权”的组成部分,只是由民脂民膏(赋税)供养的上层建筑,更不应为了“王权”的延续而伤害民众利益了。当时还没有“人权”这样的现代概念,庄子只是称亶父为“能尊生者”(即能够尊重生命的人)。亶父的“能尊生”与项羽的“毋徒苦天下之民”,其着眼点同样顾及了民众的生命与生计。在封建帝王的观念里,“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百姓是被统治者养活的。这个逻辑显然是颠倒了,即使如此,在亶父看来,当“王权”危及“人权”时,“王权”应当让位于“人权”,而不是为了“王权”而牺牲“人权”。这说明,在亶父的潜意识里,“人权”是高于“王权”的。
那么,在今天,当多数国家“王权”已为“人权”所取代,“人权”高于“王权”自然十分正常。然而,这样的道理,说者容易,贯彻实难。今年初,著名历史学
亶父居邠的故事,我是在整理围绕《沁园春·雪》的笔战资料时,从
2011年第12期广东省政协《同舟共进》,2012年3月12日中央党校《学习时报》转载
0
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