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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写过一篇关于猪的文章,接着讨论驴,二者有关系吗?有。汉武帝没见过驴,梁太傅问他:“陛下认为驴的形状像什么(陛下想其形当何所似)?”汉武帝笑道:“应当像猪吧(正当似猪)。”(《中国古代寓言选》,湖南教育出版社,1981年,页474)至少在汉武帝的想象中,驴与猪是差不多的。

 

在《伊索寓言》中,与驴有关的故事有20多篇,而在我国古代寓言中,与驴有关的故事似乎只有《黔之驴》比较有名。人们通常把猪称为“蠢猪”。其实,人们对驴的评价也不高。它在不少地方也叫“蠢驴”。在中外所有寓言故事中,驴大多呈现负面形象,就是明证。

 

前文说过,所谓猪权,其实只是单一的生存权。在这一点上,驴与猪不同,由于驴的生物特性,它不仅有与猪相同的“可食性”(比如在河北、山东,用驴肉做成的“五香驴肉”、“驴肉火烧”就是当地的美食;在东阿,用驴皮熬制的“阿胶”也很有名),而且它还有猪根本不具备的“可用性”,比如耕作、乘骑、托运等等。因此,驴的权利至少比猪多一项,即在生存权之外,还有劳动权。就驴而言,所谓劳动权,至少包括以下几个方面。

 

重要的劳动者。在经济学里,生产力是由劳动力、劳动资料、劳动对象构成的。在农耕经济状态下,驴在许多农业家庭中,都是重要的劳动力,是人的劳动能力的延伸或帮手。驴作为不会说话的劳动者,披星戴月,栉风沐雨,力人类所不及,食人类所不齿。而且要忍受主人的喝斥与鞭挞。即使如此,驴仍然从冬到夏,严寒酷暑,忍辱负重,默默劳做。在生产力低下的条件下,它们如同血汗工厂的员工,成为经济运行的螺丝钉,同时也是家庭与社会不可或缺的重要成员。这也是为什么在农业合作化之际,许多农户拒绝牵驴入社的原因之一。这不仅仅是人对畜牲的情感因素,也是因为驴对于一个农户来说实在太过重要。

 

真正的无产者。革命经济学告诉人们,社会财富是由劳动力的剩余价值构成的,剩余价值是劳动力的“活劳动”创造的。剩余价值被剥削者占有了,劳动者就只能成为无产者。其实,在动物界,驴更像劳动者和无产者。它为主人付出了全部的“活劳动”,而它得到的劳动报酬——“工资”,不过是一束干草、一兜草料。它没有资格追问它的工资为何这么少?它没有权利追问它创造的财富哪去了?它也没有权利质疑为何它劳累经年而主人却优游卒岁?它更没有权利追问主人为何大腹便便,而它却瘦骨嶙峋?它只能默默地嚼食干草。主人心情不好,它承受的是鞭子的毒打与凶狠的责骂,而它既不会反抗,也不会逃亡,疲劳已极的驴子,只能在尘土飞扬的田地里打滾、解乏。主人心情不错,在食槽里加点豆饼、玉米等精饲料,它竟昂首致敬,“嗯啊”歌唱,以感恩戴德。驴子老了,干不动了,终于累死在磨道里。它的全部遗产就是一具躯体、一副骨架。主人为它料理了“后事”,家人抹着油嘴说,“驴肉包子真好吃”,主人说,“天上龙肉,地上驴肉。还是驴板肠有味道!”

 

标配的管理术。驴的劳动场所,不是田野就是磨坊。它的劳动方式,不是托运就是拖拉。即以北方常见的驴拉磨为例,驴在上工之前,没有彩绘的鞍桥与金饰的辔头,但在笼头与缰绳之外,却为驴准备了两样特制的装备,那就是“笼嘴”与“捂眼”。驴拉磨往往是在狭窄的磨坊进行的。驴子的工作就是通过杠杆转动石磨,以石磨为圆心,进行没有目的地的、周而复始的、一圈又一圈的圆周运动。这份劳作的单调、枯燥与烦人是显而易见的。驴子又有什么办法呢?“文革”时,笔者也曾干过“人推磨”的营生(那时,牛马驴都已属于人民公社),何况是驴呢?石磨磨碎的粮食,大抵属于玉米、高粱、豆类或红薯干之类。即使这些粗糙的粮食,驴也是无法享用的。经不起诱惑的驴子难免从磨盘上偷吃几口。“笼嘴”就此产生了。所谓“笼嘴”即用铁丝或竹篾编制的半球型的罩在驴嘴上的罩子。不知始于何时,有人又设计了“捂眼”(顾名思义,即用布帘遮住驴的眼睛),在驴上工之前就将它的眼睛“捂”上。主人无意中制造一种曾经在“文革”广受批判的“只会低头拉车,不肯抬头看路”的场景,目的在于封闭信息,掩盖真相,只须执行指令,不要打听过程的效应。这种屡试不爽的管理模式也应用到驴的身上。如果说“笼嘴”的设计对于保护主人权益具有正面作用的话,那么,“捂眼”的作用负面效应更为明显。因为,它的设计在保留驴之劳动权的同时,却切切实实地剥夺了驴的知情权和参与权。

 

驴作为劳动者,在更多情况下,只是一个“不明真相”、盲目服从的驯服工具。由此可以看出猪与驴的主要区别。“可食性”是猪的生存权的唯一来源;而驴的“可用性”则是其“劳动权”的唯一属性。一旦其失去了“可用性”,它的命运与权利也就与猪完全相同。由此可见,无论作为猪的生存权还是作为驴的劳动权,仅仅取决于主人如何予取予夺,所谓“生存权”还是“劳动权”都是根本靠不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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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立志

安立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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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立志,杂文时评作家,偏爱文史。在境内外发表杂文作品上千篇,国内获奖数十次。本人作品曾被选入冀教版、北师大版八年级中学语文教材、并被广泛收入《中华杂文百年精华》、《百年百篇经典杂文》、《杂文三百篇》、《中国新文学大系》等近百种杂文集。曾为多家媒体专栏作家,出版《贞观政要与领导艺术》(上海古籍出版社)、《崎岖中国(上、下)》(中国言实出版社)、《薛蟠的文学观》(商务印书馆)、《中国杂文(百部)•安立志卷》多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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