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书手记之二
《三国演义》开门见山,“话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三国归晋,“合”了不过30几年,又开始了战乱与纷争,假如从西晋的“八王之乱”算起,中经东晋十六国和南北朝,“分”了将近300年。虽然说“合久必分”,不过,此次“合”时太短,而又“分”时太长。直到隋朝,才又开始了又一轮的“分久必合”。鲜为人知的是,国家这次统一,竟然是通过臭名昭著的杨广之手实现的。公元581年,杨坚登基,是为隋文帝。其时,南陈政权依然占据江南。开皇九年(589),隋军攻占建康(今江苏南京),南陈灭亡,久“分”的国家终于“合”了起来,而隋军主帅正是晋王杨广。
隋朝政权前期,政治、经济、军事各方面较为稳定。在对外关系上,隋文帝杨坚抵御了突厥的进犯,促使其内部分化,形成了东、西两突厥,而后东突厥内附,消除了北部边疆的威胁;击退了吐谷浑的侵扰,后又通过和亲政策,促进了西部边陲的稳定;地处东北的契丹、室韦、靺鞨、高丽等国家(部族),或款塞归附,或遣使贡献,彼此之间相安无事。在社会经济方面,杨坚励精图治,推行均田、厉行节俭以及轻徭薄赋的改革与发展政策,为国家积累了相当丰厚的国力。同一时期,地中海沿岸的拜占庭帝国鞭长莫及,法兰克王国建立不久,伊斯兰教正在形成。没有哪种国际势力对大隋王朝构成重大威胁。总之,杨广登基时,不仅国家的底子相对比较雄厚,而且周边形势也是相当稳定的。这也为杨广后来的瞎折腾提供了物质基础。公元604年七月,杨广登基,翌年改元大业,他似乎真的希望建立某种不世功勋、创造某种青史大业。杨广执政期间,曾经数次对外发动战争,比如,对琉球(一说今台湾)、对林邑(今越南)、对高丽(今朝鲜半岛)、对吐谷浑(今青海以西)等地,有胜有败,但在此时,杨广却滋生了好大喜功、虚荣浮夸的毛病。
隋文帝时期,东突厥启民可汗尊杨坚为“大隋圣人莫缘可汗”,并上表称臣内附。大业二年(606),启民可汗要访问大隋帝国,以觐见新皇帝。此时的杨广确有向突厥炫耀国力的心理,以体现大隋王朝的外交风范。太常少卿裴蕴迎合杨广的心思,奏请将原周、齐、梁、陈等国的乐家子弟编为乐户;下层官员和庶民百姓擅长音乐者都到太常寺当差,从而成立一个相当规模的混合乐队。杨广采纳了这一建议。于是全国各地的音乐人才都被集中到东都,在芳华苑积翠池畔接受皇上的接见与检阅。表演开始,场面华丽而壮观。有舍利兽先来跳跃,水流注满街道,遍地都是鼋鼍、龟鳖、水人、虫鱼;又有鲸鱼喷雾,掩蔽日光,转眼化作黄龙。又有二人头顶长竿,竿上有人舞蹈,人在长竿上飞腾而过。既有神鳌背负大山,又有魔术吐火杂技,千变万化,目不暇接。艺人身着华服,舞者环佩叮当,点缀着五彩的羽毛。京兆、河南两地因奉旨为艺人制做彩服,两京锦缎彩绸为之脱销。杨广亲自制作艳诗多篇,命令乐工谱曲教唱,乐曲极为哀婉愁怨。(《资治通鉴》,中华书局,1956年,页5626-5627)
大业三年(607)六月,皇上的车队到达榆林。杨广想越过边塞炫耀兵力,径直进入突厥境内。他怕启民可汗措手不及,先派武卫将军长孙晟传达旨意。启民可汗接到诏书,立即召集所属奚、霫、室韦等国的酋长拜见皇帝。长孙晟见突厥帐内杂草丛生,要求启民可汗亲自除草以为示范,以示对朝廷之崇敬。长孙晟指着帐内杂草说:“此根大香。”启民可汗急忙闻道:“殊不香也。”长孙晟说:“天子巡幸之地,诸侯都要亲自打扫,修整御道,以体现对天子的至诚崇敬之心。现在帐内杂草丛生,我只说是留着香草了(天子行幸所在,诸侯躬自洒扫,耕除御路,以表至敬之心;今牙内芜秽,谓是留香草耳)!”启民可汗恍然大悟:“这是我的罪过!我的骨肉都是天子赐给的,能为天子效力,怎敢推辞呢?只因边民不知法度,全靠将军教诲。将军的恩惠,是我的幸运(奴之罪也!奴之骨肉皆天子所赐,得效筋力,岂敢有辞。特以边人不知法耳,赖将军教之;此将军之惠,奴之幸也)。”于是拔出佩刀,亲自芟除帐内杂草。突厥与其他部族的人们,不论显贵与庶民,争相效仿可汗。于是,人员全部出动,为杨广开辟了一条长3000里、宽100步的御道。(《资治通鉴》,页5630-5631)
杨广似乎有意向突厥炫耀大隋帝国的恢宏大气,以让蛮夷之邦产生敬畏之心。他命令宇文恺制作大帐,帐内可坐几千人。杨广就在新设的大帐中宴请启民可汗及其部属,账中侍卫森严,仪仗林立,气氛庄重,场面壮观。宴会期间,乐队演奏着华美的音乐。各部落的胡人何曾见过如此场面,个个惊异欢悦,争着向杨广进献牛羊驼马,数量动辄成千上万。宴会结束之际,杨广尽显大国气度,慷慨赐予启民可汗丝绸2000段,对于突厥的随行人员也按等级分别赏赐。杨广又赐给启民可汗辂车、坐骑、鼓乐幡旗等仪仗,特许启民可汗到隋朝朝拜不必唱名,其地位在诸侯王以上,以满足其在大国政治中的自尊心。(《资治通鉴》,页5632)
隋帝国与东突厥的特殊关系,属于先皇的政治遗产,似乎不足以展示杨广本人的政治魄力与领袖风范。杨广显然认为,他比司马衷更聪明,他决不会询问池中蛙鸣“为官”还是“为私”的弱智问题;他比吴王孙皓有文化,他的诗歌在历代帝王中至少首屈一指;他曾经统一过华夏,扩大过版图,一点也不比雄才大略的秦皇、汉武逊色;他曾经修筑长城、开掘运河,历史功过任凭后人指点评说。他不怕别人诋毁他耗费国帑、好大喜功,他也不怕别人指责他自以为是,逞性而为,他这个刚刚从北周鲜卑文化中蜕变出来的、并不纯粹的汉人皇帝,就是要体味出后人描写的“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的美妙感觉。
大业六年(610)正月十五,杨广在洛阳举行峰会,与会的是西域各国的首领和酋长。会议期间,在端门街举行了盛大的歌舞表演。戏场周围长5000步,乐器演奏者多达18000人,音乐声几十里以外都能听到;通宵达旦,灯火辉煌,直到月末才结束。耗资如此巨大的外事活动,此后每年成为惯例。
各国首领与酋长请求到丰都市场(隋代洛阳最大的市场,也叫“南市”)举行商贸活动,自然得到杨广的特许与恩准。杨广下令整修装饰店铺,屋檐式样整齐划一,店内挂设华贵帷帐,店堂摆满珍稀货物,商户们要衣饰华丽,卖菜人也要龙须席铺地。外国客商无论经过任何一家酒店,店主都要邀请入座,酒足饭饱径直走人,不许收取分文,还要热情地对他们宣传:“中国富饶,酒食照例不要钱(中国丰饶,酒食例不取直)。”外国客商十分惊叹。不过,有些外国客商还是感到了不对劲,有人看到树上缠了丝绸,就问:“中国也有穷人,衣不蔽体,为什么不把这些丝绸给他们做衣服,却用来缠树呢(中国亦有贫者,衣不盖形,何如以此物与之,缠树何为)?”市民惭愧得无言以对。(《资治通鉴》,页5648-5649)
大业十一年(615)春正月初一,“突厥、新罗、靺鞨、毕大辞、诃咄、传越、乌那曷、波腊、吐火罗、俱虑建、忽论、诃多、沛汗、龟兹、疎勒、于阗、安国、曹国、何国、穆国、毕、衣密、失范延、伽折、契丹等国并遗使朝贡。……乙卯,大会蛮夷,设鱼龙曼延之乐,颁赐各有差。”(《隋书》,中华书局,1973年,页88)外事活动继续着奢华、大方、华而不实的杨广风格。这大概是杨广最后一次举行大规模的外事活动,也是他的最后疯狂,三年后他就在丹阳宫中死于非命了。其实,就在此时,黄河流域已经遍地狼烟,兵荒马乱,大隋王朝的地方政权,土崩瓦解,四分五裂。杨坚留下的家底已经折腾殆尽,后建的国库也被叛军占据。此时的隋王朝已是落日余晖,风烛残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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