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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蔡京剧照)

近因撰写“水浒”系列随笔,对水浒人物的结局产生了兴趣。梁山旧人不用说了,招安之后,南征北讨,十存二三,凯旋回京,不仅未能衣锦还乡、封妻荫子,宋江、卢俊义被奸臣毒死,吴用、花荣吊死宋江坟前,结局是悲惨的。而作为梁山对立面的蔡京等人就不同了。

 

《水浒传》中的蔡京,其“事迹”是通过其儿子、女婿间接呈现的。他将一个“为官贪婪、作事骄奢”的混蛋儿子蔡得章安置在鱼米之乡的江州(今江西九江市)任主官(即蔡九知府),因追查宋江反诗而招致梁山草寇劫法场(第三十九回);他把一个颟顸无能、欲壑难填的女婿梁世杰(即梁中书)安插在北京大名府(今河北大名县)干“一把”,这位快婿果然不负所望,竟然(不止一次)从民间搜刮了十万贯金珠宝贝作为孝敬岳父的“生辰纲”(第十二回)。

 

(蔡京书法)

其实,蔡京的“政绩”远不止小说所载。据《宋史》,宋徽宗崇宁元年(1102),蔡京为右仆射兼门下侍郎(右相),后又官至太师,封鲁国公,前后执政23年。“时承平既久,帑庾盈溢,(蔡)京倡为丰、亨、豫、大之说,视官爵财物如粪土,累朝所储扫地矣。”“丰、亨、豫、大”,“太平盛世”之象也。蔡京可能是“太平盛世”最早的发明家或倡导者。他不仅卖官鬻爵,而且糜费国帑,结果是,多年的和平环境被破坏,多年财富积累被挥霍。“(蔡)京每为帝言,今泉币所积赢五千万,和足以广乐,富足以备礼……”如今大宋发展了,钱多的花不完,应致力基本建设,打造朝廷形象。于是,“铸九鼎,建明堂,修方泽,立道观,作《大晟乐》,制定命宝。”尽显文化昌盛!“凿大伾三山,创天成、圣功二桥,……争以侈丽高广相夸尚,而延福宫、景龙江之役起,浸淫及于艮岳矣。”竞呈经济繁荣!至于“两河之民,愁困不聊生……”那只是“发展中”的“问题”。帝制时代并非没有制衡机制,御史弹劾、大臣廷奏就是其一。大观四年(1110),御史张克公论奏蔡京之罪,“轻锡予以蠹国用,托爵禄以市私恩,役将作以葺居第,用漕船以运花石。”然而,在权力一元化的体制下,之于徽宗皇帝,蔡京的歌颂盛世、粉饰太平,正中下怀。只是因为倒蔡风紧,皇帝才忍痛割爱,重复演出了朝加降黜,夕复原职的讽刺小品。

 

《水浒传》结尾并未提及蔡京的死所。冥冥之中似乎潜伏着某种规律性:前朝宠臣,即使罪大恶极,也不会作出处理。政权更迭之后,才可能拨乱反正。秦桧、和珅如此,蔡京也不例外。靖康元年(1126),新皇终于对其采取了组织措施。《宋史》的记载是:“钦宗即位,边遽日急,……天下罪京为六贼之首,侍御史孙觌等始极疏其奸恶,乃以秘书监分司南京,连贬崇信、庆远军节度副使,衡州安置,又徙韶(今广东韶关)、儋(今海南儋州)二州。行至潭州(今湖南长沙)死,年八十。”朝廷对这个祸国殃民的大贪巨恶,只是贬窜流放,并没有明正典刑。民众对这个处理结果自然不满意。就是官史也说:“虽谴死道路,天下犹以不正典刑为恨。”(《宋史》

 

倒是一则宋人笔记解决了群众的情绪问题。“初,元长(蔡京)之窜也,道中市食饮之类,问知蔡氏,皆不肯售。至于诟骂,无所不道。州县吏为驱逐之……后数日卒。”(王明清《挥麈后录》)蔡京被流放韶、儋二州,路途遥远。从东京(今河南开封)至潭州,已行三千里。当百姓闻知他就是奸臣蔡京,一粒粮、一棵菜、一杯茶也不卖给他,如同过街老鼠、人人喊打。这个曾经位极人臣、权倾朝野的贪官不禁感叹道:“京失人心,一至于此。”最终病困交加,饥寒交迫,饿毙于途。临死前,他还填了一首《西江月》:“八十一年住世,四千里外无家。如今流落向天涯。梦到瑶池阙下。玉殿五回命相,彤庭几度宣麻。止因贪此恋荣华。便有如今事也。”然而,此时处理蔡京,为时已晚。蔡京倒台之日,也正是北宋亡国之时。蔡京终于将北宋王朝送进了坟墓。翌年,金兵攻占首都,徽钦二帝被掳,北宋终于灭亡。

 

这首《西江月》,在《大宋宣和遗事》中另有版本,不过文字之异。有人对这段记载提出异议,蔡京调研,也会前呼后拥;蔡京开会,也作重要讲话。但在没有电视与网络的年代,尽管路途三千里,人们怎么可能认识他?蔡京流放之年,已是髦耋之人,怎么可能亲自上街采买?宋人笔记反映的无非是一种民意,尽管有些言过其实。蔡京的结局与沿途的民意,让人重温了这些常识:人民群众才是社会财富的创造者,公职人员只是社会财富的消费者;百姓养活了官员,而不是官员养活了百姓;官员是百姓雇来的社会公仆,百姓是官员存在的衣食父母。有一段联语云:“ 一锄锄一筐筐一担担尽入官员腹内;一杯杯一碗碗一盘盘皆出百姓身上。”讲的也是这个道理。其实,这些思想在比北宋更早的唐代柳宗元就曾阐述过。官员在位之际,为民谋利,恪尽职守,是其本份;贪污受贿,祸害百姓,即其罪恶。一旦东窗事发,穷途末路,很难得到百姓的怜悯与宽恕。一个危害社会、榨取百姓的官员,一旦锒铛入狱或解职罢官,作为政权等于切除了毒瘤,作为百姓等于消灭了蛀虫。当此之际,百姓怎么可能拿出血汗钱去营养毒瘤或饲养蛀虫?

 

然而,近日一则报道,似乎颠覆了这些常识,江苏阜宁县就十分大度而仁慈地开始饲养蛀虫,该县正式下发文件,61名判刑人员将在刑满后重新进入机关纳入编制。这些人多为担任领导职务的公务员和事业单位领导,且全是因受贿罪被判刑。文件规定,这些人入编后或不上班吃空饷或提前退休,退休后享受公务员和事业单位生活、医疗待遇。尤其荒唐的是,他们的刑期也计入连续工龄。(201289日《南方周末》)由此可见,这些被判刑的官员,服刑期间如同“停薪留职”;刑满之后如同“恢复待遇”。

 

这很有与时俱进的味道,也很有人性执法的风采。按照这份只印了10份的“阜政办发[2009]152号”文件的基本精神,蔡太师作为国家领导人,不仅应当恢复其级别,而且应当保障其待遇。有了这样的政策,也就创造了与潭州故事截然不同的新模式,那就是对于贪官,人民不养政府养。假如当时就有这样的好政策,蔡太师怎么可能饿死在潭州道中。在这里,兔死狗烹、同病相怜这些词显然不能用,不妨改一则“文革”新闻标题,毕竟是“为了61个贪官弟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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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立志

安立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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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立志,杂文时评作家,偏爱文史。在境内外发表杂文作品上千篇,国内获奖数十次。本人作品曾被选入冀教版、北师大版八年级中学语文教材、并被广泛收入《中华杂文百年精华》、《百年百篇经典杂文》、《杂文三百篇》、《中国新文学大系》等近百种杂文集。曾为多家媒体专栏作家,出版《贞观政要与领导艺术》(上海古籍出版社)、《崎岖中国(上、下)》(中国言实出版社)、《薛蟠的文学观》(商务印书馆)、《中国杂文(百部)•安立志卷》多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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