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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传统文化应当批判地继承、批判地弘扬,无论在思想理论上,还是指导方针上,都没有问题,问题往往出现在实践和工作层次。近来,东北某地的“女德班”在媒体上引起很大争议。“女德班”宣扬和灌输的东西,竟然是百年前五四先贤大力抨击与涤荡的“男尊女卑”、“三从四德”之类的东西,比如“男为天、女为地,女子就该在最底层”、“女人要少说话,多干活,管好自己的嘴”、“打不还手,骂不还口,逆来顺受,坚决不离”……这类东西在明清时流行的《女四书》、《女孝经》中都可找到相应的“规范”。“女德班”传播的内容,不能说不属于传统文化,只是对于这些反现代的陈腐伦理,如果不加分析与鉴别,原封不动地“古为今用”,不免谬种流传,惑世害人。

 

几年前我在党校学习,某市领导做报告,极力标榜当地弘扬“孝文化”的政绩。他们提倡的东西竟然包括鲁迅先生早已批评与否定的“二十四孝图”(并非近年才出现的“新二十四孝”)。对于这些东西,当地要求“上墙入户”、“入眼入脑”,年底还要有检查、有评比、有奖励。即使在当时,也是报告台上夸夸其谈,学员座间窃窃私语。先不说“肉麻当有趣”的“老莱娱亲”,就是“卧冰求鲤”、“恣蚊饱血”的孝子,也被今人视为无知无能的弱智与白痴。假如当今已经步入老年的“五○后”们,竟然要求“八○后”的子女效法“郭巨埋儿”,我们的第三代岂不是随时面临被“坑”的危机!

 

的确,传统文化是不应割断的。今天的文化是过去的、历史的文化的延续与发展。中华文化绵延数千年而未中断,倒是值得自豪的。毋庸置疑,传统文化中确有优秀与精华的因子,比如《管子》中的“以人为本”,至今为国家施政之圭臬;又比如《论语》中的“有教无类”,无疑于公平教育之嚆矢;比如《荀子》中的“载舟覆舟”,已经意识到人民群众的历史作用;再比如《汉书》中的“实事求是”,早已进入我党的思想路线,至于孔夫子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竟然被国际社会当作“普世价值”。

 

然而,作为前述思想与价值载体的一些先秦古籍,大都产生于两千多年前。从总体而言,这些载体产生的土壤和环境,主要属于青铜时代或农耕文明。青铜时代、农耕文明作为当时的生产力和生产关系,按照唯物史观,也必然有着相应于那个时代的上层建筑与社会关系。正如马克思所说:“手推磨产生的是封建主的社会,蒸汽磨产生的是工业资本家的社会。”“社会关系和生产力密切相联。”(《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一卷,页142)这意味着在传统文化中,泥沙俱下,鱼龙混杂,既存在先进的部分,也存在过时的部分;既存在优秀的部分,也存在陈腐的部分;既存在精华,也存在糟粕。可以说,这些两千多年前的古籍,其中的思想与文化,仍不过时、仍属先进,仍然适应21世纪宇航与网络时代的毕竟是少数。在这里,迫切需要处理好批判与弘扬的关系。正因如此,对于传统文化,党和国家向来的要求是,传承和发展优秀文化的优秀部分,而不是不加鉴别、兼收并蓄。

 

批判中继承,弘扬中批判,并不容易。列宁曾把毕希纳与杜林之流比作“一群雄鸡”,他们“就是不能够从(黑格尔的)绝对唯心主义的粪堆中啄出(辩证法)这颗珍珠”。我们需要的倒是马克思主义的态度——“十分注意的不是重复旧的东西,而是认真地在理论上发展唯物主义,把唯物主义应用于历史。”(《唯物主义与经验批判主义》,人民出版社,1971年,页242)从上千年的故纸堆中、古墓葬里、旧碑石上,从浩如烟海的文化遗留中,钩沉索隐,披沙沥金,剥掉旧物上遮盖的历史灰尘,寻觅闪耀着人类智慧的瑰宝,从而区分何者优秀,何者陈腐,何者精华,何者糟粕,这其中并不存在数学公式般的计算程序与确定答案,这不仅需要对于古代文化的深入研究,也需要对于当今时代的切实把握,其中最根本的是对于民族文化和人民事业的事业心与责任感。

 

“女德班”、“孝文化”之类,之所以在一些地方仍有市场,其原因不外乎假借“传统文化”之名,不管良莠,不分妍媸,欺骗民众,非法获利。从媒体报道的细节看,那个打着弘扬传统文化招牌的“女德班”,在其授课现场,竟然孔子与雷锋共祭,黄帝与国旗同升,光怪陆离,荒诞莫名。一些国学“讲师”,也是言必称“传统文化”,而罔顾良莠之分野。近年来,一些地方在文化建设上出现的乱象,也不完全相同,一种是随风顺流式。经济发展了,开始重视文化,也符合规律。一些地方只不过上有要求,下有应付而已。至于传统文化,何谓优秀,何谓陈腐,既缺乏论证,也缺乏研究,他们所要的只是“文化”的招牌而已。一种是打造政绩式。新官上任,任期有限,需要的是快见成效,早出政绩。或者心血来潮,或者人云亦云,以致草率决策,贻笑大方。一些地方抢名人、抢故居包括推行“孝文化”之类,都是这类路子。一种是利益主导式。一些官员、一些商人走的还是“文化搭台,经济唱戏”,“外表文化、内里赚钱”的老把戏。前些年一些地方大建假文物,一些商人大办“女德班”、“国学班”,大概考虑的都是如何“发‘雅’财”、“当‘儒’商”的新主意。

 

如何处理好批判与弘扬的关系,历来就有“激浊扬清”,“推陈出新”,“取其精华,去其糟粕”的好提法,然而,何者为“清”、“新”,何者为“浊”、“陈”,哪些是“精华”,哪些是“糟粕”,区分与鉴别才是关键,而这一问题的解决,当然有赖于包括历史、文化各界专家在内的全社会的共同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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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立志

安立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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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立志,杂文时评作家,偏爱文史。在境内外发表杂文作品上千篇,国内获奖数十次。本人作品曾被选入冀教版、北师大版八年级中学语文教材、并被广泛收入《中华杂文百年精华》、《百年百篇经典杂文》、《杂文三百篇》、《中国新文学大系》等近百种杂文集。曾为多家媒体专栏作家,出版《贞观政要与领导艺术》(上海古籍出版社)、《崎岖中国(上、下)》(中国言实出版社)、《薛蟠的文学观》(商务印书馆)、《中国杂文(百部)•安立志卷》多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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