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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看水浒,最过瘾的就是醉打蒋门神一节,电视编导似乎心同此理,无论山东版的《武松》,还是新旧版的《水浒传》,醉打蒋门神一集,都是浓墨重彩,高潮迭起,看后酣畅淋漓,痛快解气。

 

新版《水浒传》随意之处太多,看了几集看不下去,又找出原著翻读一过。今日读来,却感武松此举有许多可议之处,与所谓的抑强扶弱、仗义行侠,实在没有多少关系。要评价武松的行为是否英雄之举,需要搞清施恩与蒋忠(蒋门神)、施恩与武松这两组人物的关系。

 

施恩是个什么人?他曾向武松作过自我介绍,施恩自幼习弄枪棒,外号金眼彪,他倚仗其父在牢城营管营(相当于今之监狱长)的权势,在孟州东门外的快活林开了一家酒肉店。快活林市井繁华,有百十处大客店,三二十处赌坊、兑坊。施恩仗着会点儿武艺,又从监狱里弄了八九十个亡命囚徒作打手,施恩店里卖的酒肉,都是强行摊派到各个店家和赌钱兑坊。即使是过路妓女,也要先来参见施恩,“才许她去趁食”,因此,每月都有三二百两银子的收入。由此可见,这施恩无疑是快活林的黑社会,仗着有官府背景,一面欺行霸市、强买强卖,一面充当保护伞,收取保护费。这蒋门神也不是好鸟,论官场背景,门子比施恩还硬,他是张团练(相当于今之军分区司令员)从东潞州带来的亲信;论武艺却在施恩之上,“那厮不特长大,原来有一身好本事:使得好枪棒;拽拳飞脚,相扑为最。”正由于上述两个条件,施、蒋二人争夺快活林,施恩吃了亏、挨了打,“两个月起不得床。”(第二十九回)由此可见,施恩与蒋门神之间的争斗,完全是黑社会之间的利益争夺,根本没有正邪之别、善恶之分,而是典型的狗咬狗、黑吃黑。

 

那么,施恩与武松又是什么关系呢?只能说是监狱管理人员与犯人的关系。武松因在阳谷县杀了潘金莲与西门庆,被刺配孟州。作为一个刑事犯,到了牢城营,在不知底里的情况下,却已受到施恩百般“施恩”。的确,“世上没有无缘无故地恨,也没有无缘无故地爱”。对于施恩来说,武松这个新来的犯人,既是打虎的英雄,也是天赐的打手。为了借助武松的拳头,报这“无穷之恨”,于是,他不仅借其父的监狱长之权为武松免去了一百杀威棒,而且每天以好吃好喝相款待,以小恩小惠相拉拢。对于武松来说,与施恩素不相识,受到如此厚爱,确有“无功受禄,寝食难安”之感。有道是“吃了人家的嘴短,拿了人家的手短”,碍于狭隘的义气与回报,虽然武松声称“平生只是打天下硬汉、不明道德的人!”此时此刻,武松又何尝是一个“明道德”的人。在施恩父子一口一个“义士”,一口一个“英雄”的奉承下,曾经作过阳谷县都头的武松,罔顾国法,不分善恶,竟然与黑社会头子施恩拜为兄弟,并且义无反顾地准备为之出气了。“我如今便和你去。看我把这厮和大虫一般结果他!拳头重时打死了,我自偿命!”这哪像什么“英雄”、“义士”,倒像一个“莽汉”与“愣种”!

 

武松的英雄之举,应当建立在施恩作为弱者与正当的基础之上。在施恩向武松痛说“阶级仇”之际,也许老管营也觉得儿子的行径荒诞不经,才会在武松面前曲为之辩,“原在快活林中做些买卖,非为贪财好利,实是壮观孟州,增添豪侠气象。”似乎施恩所为,不仅不是盘剥各地客商,而是为孟州打造品牌。而在施耐庵笔下,竟然成了“施恩义夺快活林”。一个“义”字,不仅颠倒了善恶是非,也为武松的行为涂上了正义的油彩。

 

如果说在人与自然的斗争中,面对景阳岗的老虎,武松体现的是英勇无畏;如果说在民与官的斗争中,直奔阳谷县衙为兄诉讼,武松体现的是正义抗争;如果说在正义与邪恶的斗争中,闯进狮子楼斗杀西门庆,武松体现的是嫉恶如仇;如果说在人性与野蛮的斗争中,与开黑店、卖人肉的张青、孙二娘夫妇言谈甚欢,武松体现的则是同流合污,那么,在为施恩夺回快活林的争斗中,在武松身上体现的只能是助纣为虐,为虎作伥。在一股黑恶势力与另一股黑恶势力的争夺中,发挥了关键作用的武松,哪里还是什么“义士”、“英雄”,他已经堕落成为黑恶势力的打手与帮凶。

 

这场“黑吃黑”的争夺,结果是“施恩重霸孟州道”。武松向手下败将蒋门神“约法三章”,一是将一应家火什物随即交还原主施恩,二是让快活林的头头脑脑都来与施恩陪话,三是今日交割还了便要离开快活林。快活林在财产关系上又完成了一次不同所有者之间的转移,不过,这种转移并非通过市场与交换,而是野蛮与暴力。书中说,由于武松醉打蒋门神,“快活林一境之人都知武松了得,那一个不来拜见武松。”在众人眼里,此时的武松已经不是施恩的帮手,似乎成了快活林的“黑老大”。有武松的拳头作后盾,施恩重整店面,开张酒肆,“买卖比往常加增三五分利息,各店里并各赌坊、兑坊加利倍送闲钱来与施恩。”这哪里是什么“闲钱”?分明是商户们起早贪黑的辛苦钱、妓女们出卖肉体的血汗钱。

 

“黑吃黑”的争斗是暴力的循环。快活林作为黑社会眼中的肥肉,先被施恩暴力强占,后被蒋忠暴力抢劫,又被武松暴力夺回,未几,武松陷进张都监设下的圈套,再次锒铛入狱,快活林又被蒋门神抢占,虽然此后发生了大战飞云浦,血溅鸳鸯楼的血腥故事,武松作为个性鲜明的小说形象,其所体现的再也不是“英雄”与“义士”,至少在鸳鸯楼,他简直是一个滥杀无辜、嗜杀成性的“嗜血者”与“杀人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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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立志

安立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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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立志,杂文时评作家,偏爱文史。在境内外发表杂文作品上千篇,国内获奖数十次。本人作品曾被选入冀教版、北师大版八年级中学语文教材、并被广泛收入《中华杂文百年精华》、《百年百篇经典杂文》、《杂文三百篇》、《中国新文学大系》等近百种杂文集。曾为多家媒体专栏作家,出版《贞观政要与领导艺术》(上海古籍出版社)、《崎岖中国(上、下)》(中国言实出版社)、《薛蟠的文学观》(商务印书馆)、《中国杂文(百部)•安立志卷》多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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