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不过,这里说的既不是梨花,也不是雪花,而是媒体与网络上的热词——“怼”。
在现代汉语中,怼是一个生僻字;在豫陕方言中,怼是当地的习惯语。不知始于何时,媒体上、网络上竟然“雾霾影里过新年,听取怼声一片”了,怼而不能尽兴、不能解气,居然变本加厉,于是“怒怼”横空出世。且看下面的例子:
杭州五豪车连环怼;
怼天怼地怼媒体的特朗普;
凤凰记者怒怼美国发言人。
人们甚至总结出“2016中国十大怼”,其中就有曹云金怼郭德纲;万利怼宝能;航空公司怼去哪儿网,不胜枚举。
从网络上对“怼”的使用来看,人们似乎怨气冲天、恨声盖地,似乎忘记了构建和谐社会的期许,满屏充斥着斗争与决战的戾气,人们不仅怼车,怼天,怼地,更多的还是怼人,不仅怼外国人,也怼自己的同胞。这个怼字不仅有对撞、PK、反驳、对骂、回击、反击的含义,也有反唇相讥、以牙还牙、针锋相对的引申义,当然也免不了一触即跳、青筋劲暴、短兵相接、刺刀见红的转折义。
“怼”这个古字到底是什么意思呢?汉代许慎在中国最早的字典《说文解字》(中华书局1985年版,页355)卷十(下)是这样说明的——“怼”,怨也,从心,对声。意思是说,怼是形声字,“心”为其义,“对”为声旁,表达的是怨恨心理。这个释义也为后来的《康熙字典》和《辞源》所继承。在古代文献中,与怼组成的词语,如怨怼、愠怼、怼恨、怼怨、怼憾、忿怼、愤怼、恚怼、愧怼等等,都是心字偏旁,这说明,怼字的字义,主要体现为心理性,其表现形式带有内在性、被动性与防卫性的特征,反映的是人们面对不悦、不利、不公状态时的心理与情绪,而在任何社会中,心理与情绪都是不构成犯罪的;而当今网络上对怼的使用显然不同,它主要体现为行为性,其表现形式则带有外在性、主动性与攻击性的特征,似乎在描述人们一言不合,拔刀相向的语言和行动。这种心理与情绪一旦外化为语言和行动,就有可能危害社会与人群,就有构成犯罪的可能。
网络时代,不仅给一些字典原有、但已死亡或休眠的汉字带来了起死回生或焕发生机的机会,甚至有人运用网络技术效仿武则天生造了一些生动有趣、涵义丰富的网络用字。前者如囧、槑、兲、嘂等字,这些字在网络上的运用,仅仅着眼于其字形而根本不管其原义。后者如人们生造的“屁民”、“脑残”、“五毛”、“草泥马”之类的组合字,则体现了网民的幽默、智慧与讽刺。有人说,网络上的古字新用、新字生造,作为一种文化现象,反映了当代人们汉字水平的下降。这个说法似乎有些言重。的确,网络上人们对于汉字不规范、不严肃的运用,有可能导致错字流传或误导学童。不过,这种带有网络戏谑与讽刺特点的文字运用,反映了一种网络文化,浸溢着一种时代精神,体现了部分网民的社会爱憎,彰显了某些群体的人生态度,并不会带来多么严重或严肃的文化或社会后果。
怼字有所不同。怼字并非网民所专用,如同当年的“给力”为主流媒体所采用一样,怼字似乎更为主流媒体所热衷。不过,其所使用的场域,往往集中在政治与外交场合。这也是人们惊呼怼字何以火爆网络的主要原因。
改革开放之初,邓小平指出,当今世界已经不再是战争与革命的时代,世界已经进入和平与发展时代。在这个时代,无论国际关系还是人际关系,竞争与共赢成为主旋律,而对立与零和则是过时的冷战思维与斗争情结。在全球化的大趋势之下,命运共同体成了地球村落、人类社会的共同追求。无论国际还是人际,需要的是理解与包容,诚信与互助,谈判与磋商,正像当年风靡全国的主旋律一样,“只要人人献出一点爱,世界将变成美好人间”,而不是一言不合,拔刀相向,你死我活,不共戴天。当此之际,逞口舌之快,仗拳头之勇,甚至充满戾气的怼来怼去,并不符合时代潮流。
如何理解这个怼字,清人段玉裁在《说文解字注》中认为,怼“与憝义皆同,谓为一字。”(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页912)不过,这只是一家之言。怼本来只有怨恨一义,而憝,除了怨恨之外,尚有恶、乱和憎恶之义。倘如段玉裁所言,怼、憝相加,就要给怼加上一个“憎恶”的义项。这样以来,孟子的“以怼父母”(《孟子译注》,中华书局2008年版,页162)的言论,显然有悖于孔孟之道的孝道了。为了避免掉进这种伦理陷阱,孟子认为,舜要与自己的心上人结婚,只好瞒着父母自行决定了。
人们不只无奈,人们也有理性,谁也不好决绝地否定,人们对于怼的不合原义的歪曲使用,若干年之后,不会约定俗成,如同“给力”一样歪打正着,竟然正式收入字典或词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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