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阳、襄阳又掐起来了。
8月初,南阳市委、市政府宣布,将于今年“十一”前后举办“中国·南阳2016诸葛亮文化旅游节”,主会场定为南阳卧龙岗。8月18日,“汉水襄阳”(襄阳市委宣传部官方微信公号)马上发文驳斥——《某地将办诸葛亮文化节:李逵和李鬼,怎相处?》。文章暗指南阳之节庆系“李鬼”。(2016年9月2日《新京报》)
诸葛亮的“躬耕地”到底在哪里?南阳还是襄阳?原本只是有无与真假的史实问题。一上纲到李逵、李鬼的层次,马上成为好坏与善恶的价值问题。
诸葛亮是名人、贤臣、良相,从古到今,满满的“正能量”。“躬耕地”属我,山河增色,桑梓有光。西门庆这样的文学人物,即使是淫棍流氓,一些诸侯都不嫌弃,都在争抢,何况诸葛亮这样的千古名臣!诸葛亮作为历史文化名人,已被视为优质资源,一旦从本届手中丧失,一旦非我乡土所有,如何面对江东父老?南阳、襄阳争抢“躬耕地”,本非今日始。清代同治年间,一些文人墨客就对“躬耕地”究竟在南阳还是襄阳争论不休,豫鄂两地的文人,引经据典,强辩攻讦,均以“躬耕地”专属本地为荣。这种争论自然不免地方意气。时任南阳知府顾嘉蘅,籍属湖北宜昌,身处争议夹缝,事属两难。但他力排众议,挥笔为卧龙岗武侯祠题一联曰;“心在朝廷,原无论先主后主;名高天下,何必辨襄阳南阳?”这副楹联不仅对仗工稳,书法遒劲,而且蕴涵精深,神格超迈。凡来卧龙岗游览者,无不倍加赞赏,啧啧称奇。顾嘉衡不想开罪桑梓,也不愿刺激属民,一副楹联,缓解了一场旷日持久的地域纷争。1959年,在团中央任职的胡耀邦来到南阳武侯祠,看到这副楹联,将之改为:“心在人民,原无论大事小事;利归天下,何必争多得少得”,从而赋予了时代精神。
只因《出师表》有“臣本布衣,躬耕于南阳”的清晰表述,只因《三国演义》的“隆中对”家喻户晓,这使得“躬耕地”到底在哪里,竟然变得聚讼纷纭,扑朔迷离。诸葛亮躬耕于东汉末年,距今大约1900年。由于历史年代的久远,由于行政区划的变迁,由于历史地名的嬗变,都可能发生历史与现实的不吻合,比如湖北咸宁与黄冈的“赤壁古战场之争”,山东滨州与广饶的“孙武故乡之争”等。历朝历代,沧海桑田,地方边界并非一直清晰;行政区划并非恒定不变。一处古地名,前代属于此地,后代属于彼地,在历史上屡见不鲜。即以隆中为例,据我国历史地理学家谭其骧研究,在三国时期,南阳、襄阳二郡并立,但南阳地域辽阔,隆中的确属于南阳郡辖地(《中国历史地图集》第三册,中国地图出版社,1982年,“三国”图19)。三国归晋之后,行政区划发生变化,南阳郡已变成南阳国,地理上与襄阳郡不再毗邻,中间甚至隔了一个义阳国。此时的隆中当然属于襄阳郡治理(同上书,“西晋”图53-54)。有心人对近年来围绕“躬耕地”的学术争论作过初步统计,统计结果耐人寻味,争论“躬耕地”归属的学者与机构大抵属于河南、湖北两地,“南阳说”大都发表在河南的学术刊物上,如《中州学刊》、《学术月刊》等;“襄阳说”大都发表在湖北的学术刊物上,如《江汉论坛》、《武汉大学学报》等。这说明,争抢“躬耕地”,即便是学术研究,也会带有地方色彩,并不能保证学术研究的客观与独立。
建政后,在相当长的时间内,即使有百年争议史的“躬耕地”,也没有多少争议。这与当时反对“厚古薄今”的文化取向有关。十年浩劫初期,包括诸葛亮在内的历史人物统统打成了“帝王将相”、“封建地主阶级”,因此再也无人问津。改革开放之后,甩掉了政治标准,重拾起经济价值,在“文化搭台,经济唱戏”的风潮中,一些地方当权者认识到,历史文化也是资源,这些资源不仅可以创造GDP,甚至能够给领导者带来“软政绩”。近年来关于“躬耕地”的争抢,全部出现在1990年代之后,以致发生了名闻全国的“邮票门”(特种邮票“三顾茅庐”引发的争议)、“教材门”(“隆中对”收入语文教材引发的争议)、“广告门”(襄樊打出“躬耕地”广告引发的争议)。不过,此时的争议,既无关父老桑梓,也无关历史学术,“醉翁之意不在酒”,仅在乎利益之间矣!这其间,显性的效益是方兴未艾的历史文化旅游,隐藏在后面的则有无法计算的投资、就业、产业、营销、品牌等等潜效益。“躬耕地”的争抢,只是前些年风起云涌的“名人故里”争夺风潮的最新余波,其中涉及的利益关系,如同孔明的“八阵图”,纵横交错,波诡云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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