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泉城东南有山,曰佛慧山;山上有寺,曰开元寺。前天一场急雨,涤尽溽暑,顿感秋高气爽。得知开元寺遗址整修完毕,趁清晨凉爽,便决计攀登佛慧山。

 

济南这个城市的确得天独厚,说不尽的山河湖泉风光。山是泰山,从南部探入城区之山,均属泰山山系;河是黄河,滚滚浊流穿城北而过。泰山之阴,黄河之阳,济南这个城市襟山带河,兼倚中华文明两大标志,可遇而不可求。泉,狭义上是趵突泉,广义上是七十二泉,泉是济南命脉所系,也是泉城源起;湖指大明湖,地下涌流是为泉,涌出地面而为湖。佛慧山正是泰山之余脉,甘露泉即为七十二泉之一。

 

佛慧山景区坐南朝北,如同一个巨大的U字,三面环山,中为山谷,海拔虽只460米,但山势崔巍,悬崖峭拔,峡涧陡深,巨石危立。天气晴明之时,身处佛慧山巅,俯瞰泉城,可见明湖如镜,大河如练,一派市井,九点齐烟。佛慧山植被茂密,以柏榆枫栌居多。正值雨后,油亮的树叶青翠欲滴。悬崖下,山涧中,泉水叮咚,小溪喧嚣,加之秋蝉伴奏,体现了大自然的勃勃生机。

 

佛慧山是近年济南新辟的山体公园之一。一些诗意的景点,如禅茶别院、悟德斋、空谷寻幽等,不过旅游创意,至于千米画廊沿线的望佛亭、环翠亭及众多观景亭台,都是新近落成的建筑。佛慧山的文化底蕴倒是体现在黄石怀古、慧山问佛、开元遗韵等几处。

 

(这张照片不是本次拍摄)

我从U字的左上端进入景区,攀“英雄关”、走“黄石崖”、登“望佛亭”,踏上“千米画廊”,过“一线天”,直到佛慧山主峰。这条路线经过的第一个遗迹是“黄石崖造像”。该处景点位于罗袁寺顶半山之处。从题记来看,这些造像从北魏正光四年(523)到东魏兴和二年(540)。自东汉以降,佛教作为来自西方天竺国的外来文化,与以儒、道为主的本土文化很自然地发生了渗透性与排异性的碰撞与对抗,并在碰撞与对抗中不断适应与融合。外来文化能否在中国立足,从根本上取决于统治者的态度。在中国历史上,既有极力推崇佛教的皇帝,如汉明帝、梁武帝、隋文帝、唐宪宗等,也有极力排斥佛教的“三武一宗”(北魏太武帝、北周武帝、唐武宗、后周世宗)的灭佛行动,加之“大革文化命”的年代,千百年来,这些残缺的造像竟不知毁于哪朝哪代,何人之手。

 

佛慧山景区最富盛名的当属大佛头。大佛头处于U形景区的底端,位于佛慧山主峰北侧接近山巅的位置。清代官员濮文暹的诗句“绝壁探奥户,禅房萃幽景。崖凹嵌佛趺,厨炊接云顶”,状写大佛头最恰切不过。这尊建于北宋景佑二年(1035)的巨大佛像(高7.8米,宽4米),其实是一尊释迦牟尼的佛首像,因仅刻胸肩以上,俗称“大佛头”(佛慧山别称“大佛山”,即由此而来)。整尊造像,雕刻细腻,面容圆润,法相端庄,雄伟壮观。后人临崖筑拱型佛龛,护大佛于内。佛龛额书“大雄宝殿”四字,系清代翰林学士张英麟手书。佛龛外东侧石壁上,有北宋年间镌刻的方形浮雕塔两座,体态玲珑,风格典雅,惜已风化脱落。由于大佛头是景区唯一保存完好的古代造像,故济南人长期以来一直将该景区称为“大佛头”。从山下通往大佛头,虽有东西两路石级,许多人望而生畏,爬上去并不容易。

 

古代济南有历下八景之说,“佛山赏菊”即为其一(其余七景为“锦屏春晓、趵突腾空、鹊华烟雨、汇波晚照、明湖泛舟、白云雪霁、历下秋风”)。不知这历下八景,始于何年。明末崇祯年间的《历城县志》载:“大佛山,城南十里,名佛慧山……峰峦突兀,涧谷萦回,丹树黄花,更宜秋色......故八景标为‘佛山赏菊’。”该书卷首刻有八景图,每景配古诗一首,“佛山赏菊”的配诗是:“千佛山东佛慧山,秋来黄菊遍岩间。泉名甘露茶堪品,多少游人探菊还。”明人张弓也曾专为“佛山赏菊”题诗:“木落天空凋万卉,幽岩老菊始芬芳。壶觞远就秋光冷,峤屿深藏晚节香。高会祗今传盛事,浮生何日不穷忙。西风破帽难收拾,遮莫黄花笑客狂。”张弓不会晚于崇祯年间。这说明至少在明代,“佛山赏菊”就已成为历下一景了。每到秋风萧瑟之际,绿色松柏,遍地红叶,满山黄花,的确是难得的自然景观。佛慧山的菊花是野菊,并非人工栽培。一场秋雨、一夜寒霜,诸般野花不耐寒冷而凋零,山涧深谷,峭壁悬崖,泉池侧畔,只有金灿灿的野菊花,一丛丛、一簇簇地盛开,并被人们赋予了某种高尚的精神与气节。

 

“开元遗韵”是济南市近年着力打造的一处景观。开元寺位于U形景区的右下方。大佛头与开元寺,就水平距离而言,不过咫尺之间。然而,二者高低落差至少在200米以上,我从大佛头到开元寺,几乎是“空降”下来的。据地方志记载,开元寺建于唐代开元年间,原称“佛慧寺”。明初,济南城内开元寺被官府占用,僧众徙居于此,遂改称“开元寺”。开元寺原有正殿5间,东西配殿各3间。“殿前多古树,浓阴可憩止”。殿后石壁凿有石室多间,“历下诸生,多读书其间”。然而,开元寺早已荒废。

 

闻知开元寺遗址整修完毕,参观的人们,手持登山杖,头戴遮阳帽,络绎于途,不绝如缕。进入院内,映入眼帘的是,当年的佛殿,只剩下一座荒台,一堆乱石。开元寺坍塌幸存的建筑构件,如柱顶石、须弥座、台阶石等堆在一边。相对这些圮坏了的人工建筑,自然生态的峭壁与清泉,倒是历久不衰。山阴下,峭壁上,石窟中,一排排、一座座的佛像兀自端坐或入定;石洞中一尊较大的佛像,面前竟然摆着供品。这些或身首异处或四肢残缺(有的只剩下轮廓)的佛像,不知何人为其涂上了厚厚的金粉,这种层次的“再塑金身”,几乎等于“佛头着粪”。悬崖上的题刻,由于岁月久远,风化脱落,大多字迹模糊,依稀可辨的还有“自有灵岩”、“逍遥游”、“山高水长”、“岩德犹龙”、“仪型是式”、“懿范孔彰”等数处。

 

甘露泉似乎并不在意年代的浸润,它从悬崖下的山洞里渗出,落入下方的秋棠池(以此之故,甘露泉亦称“秋棠泉”),“色澄清,可鉴须眉,挹巨觥吸之,冷冽澈入肺腑”,且岁岁年年,永不干涸。清人任宏远有诗赞甘露泉云:“味同甘露冷同冰,大佛山头一勺清。不信此泉堪煮茗,拭苔拂草看题名。”同代诗人范坰则有:“佛慧名山十里遥,开元古寺建山椒。山僧不解通姓名,自汲山泉饮一瓢。”

 

面对开元寺荒凉破败的遗址,只能发思古之浩叹。那么,原先的开元寺是什么样子呢?古代没有照相摄影设备,无法记录开元寺的原貌,清末民初的陈德征写过一篇游记,从中可以看到一些百年前的信息。“……入寺,见壁间佛像无数,三面危崖峭削。岩下有泉,……泉上有亭,可坐而听泉。其楹联云:‘源远流长,亭临泉上;峰回路转,寺隐峪中。’……题曰‘静虚亭’……文昌阁居寺之中,其岩下有竹篠,阶前花木繁盛,间立奇石,透绉玲珑。阁后峭壁三面,如屏风然。”从其记载来看,开元寺在当时也只一亭一阁,正殿、配殿早已荡然无存。

 

出门向右是个不大的院落,北侧是一座雄伟的仿古殿阁,背倚悬崖掩映在绿树之中。殿阁西侧一座小桥,过桥是一处观景平台,平台外侧则是悬崖。出开元寺向左,台阶下一亭翼然,三两游人正在小憩。下山的石阶经过修葺,已不复苍凉破败之状。许是雨后的缘故,悬崖下、石缝里、泉池中,清泉汩汩,流水潺潺,已经水泉难分。下行不远,路边有一碑铭——“千年古道”,铁链内侧,是一段乱石砌成的斑驳破败、凹凸不平的山间古道,这是人们当年进香拜佛必经之路,不知上面印了多少古人的足迹。再往下走,一座牌坊迎面而来,上书“色空不二”,背面则为“入禅心门”。两幅横额,禅家意味颇浓。清水漫流在山道右侧,汇入一个水池,池中水草数丛,睡莲一簇,花蕾在莲叶下似隐似现。

 

进入山谷底部,山路较为平缓,山涧里水声喧嚷,与游人的嬉闹混成一片。时序虽已入秋,毕竟暑气未消,山间林木满眼绿色,路边的花木也充满生机。离出口不远,两座牌坊巍然矗立,一北一南,一旧一新,南新北旧,新者横额“开元遗韵”,旧者上书“开元胜境”。二者均不忘“开元”二字,看来佛慧山景区突出的正是“开元寺”这一主题。旧牌坊阳面的楹联曰:“秋棠泉美沧溟乐,佛慧山青义净归。”一水一山,道出了开元遗韵的自然真谛与佛家情怀。令人惊奇的是,此时的景区出口,竟然出现了“清泉石上流”的奇异景观,清澈的泉水漫流在路面上。为拍下牌坊上的文字,我只得在泉水四溢的路面上闪转腾挪,寻找立足之地。

 

2016917日《大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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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立志

安立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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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立志,杂文时评作家,偏爱文史。在境内外发表杂文作品上千篇,国内获奖数十次。本人作品曾被选入冀教版、北师大版八年级中学语文教材、并被广泛收入《中华杂文百年精华》、《百年百篇经典杂文》、《杂文三百篇》、《中国新文学大系》等近百种杂文集。曾为多家媒体专栏作家,出版《贞观政要与领导艺术》(上海古籍出版社)、《崎岖中国(上、下)》(中国言实出版社)、《薛蟠的文学观》(商务印书馆)、《中国杂文(百部)•安立志卷》多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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