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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格斯并不认同“英雄创造历史”或“奴隶创造历史”这种简单结论,他认为历史是无数人不同意志的相互冲突的结果,如同“有无数个力的平行四边形,由此就产生出一个合力,即历史结果,……”(《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四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页697)

 

1900年在满清帝都发生的事件,也同样适用这些分析工具,比如,“外交是内政的延伸”;“战争是政治的继续”;“内因是根据,外因是条件”;“物必自腐,而后虫生”;“落后未必挨打,挨打或因欠揍”等等。

 

1900年的庚子事变,分为前后两个阶段,前一阶段是所谓义和团暴乱,后一阶段是八国联军侵华。整个事件的内因,显然是满清一方,至少由三种因素所构成,即义和团、端郡王、西太后;这一事件的外因自然就是八国联军了。按照恩格斯在《费尔巴哈论》中的阐述,这几种因素都带有恶的属性,他们虽然不是历史动力,不过也可视为“历史动力的表现形式”。(同上书,页237)

 

义和团闹事,无论缘于华北大旱还是教案冲突其行为毕竟是以盲目排外、肆意烧杀为特征的,比如烧教堂、拆铁路、毁电杆、杀洋人,当然杀的更多的是“二毛子”(即本系同胞的信教者),从而引发了民间暴乱引发国际争端的极端案例。

 

义和团成为气候,与端王载漪的怂恿与支持分不开,载漪打着相信“人心”的旗号,进行权力斗争,试图借助义和团的“神力”,挤掉光绪皇帝,让其“大阿哥”登基,自己当太上皇。这其中,载漪几个同谋,如载澜、刚毅、徐桐等人,都是满汉贵族中的顽固守旧分子。

 

慈禧太后是晚清实际上的掌权者在她眼里,悠悠万事,权为大。她恼怒外国支持皇帝,她恨列强要她归政,一腔邪火无处发泄,荒唐地向在华的11个帝国主义国家同时宣战,竟然冒天下之大不韪,调集重兵与义和团围攻外国教堂与外国使馆。

 

八国联军前后出兵,他们声称剿灭拳匪,保护教堂、使馆与侨,形式上没向满清宣战,却武力占领帝都长达一年有余,致使满清元首弃城逃亡,流离失所,上万外国强盗在京城烧杀奸掠、无恶不作。而满清朝廷向列强宣战,既未确定宣战对象,也未明确战目标,甚至没有战争准备。10余万政府军与众多的义和团不堪一战,望风披靡。争论到底何事引燃了导火索没有多大意义。列强认为,清军杀害外交人员——日本书记官杉山彬与德国公使克林德;清廷认为,是联军攻占大沽炮台。内外几种势力,无论敌我、强弱、攻守与矛盾,都在一个空间之中。正是他们的相互博弈结出了一枚历史恶果——《辛丑条约》。

 

《辛丑条约》虽然没有强迫满清割让领土,但对国家主权与国民权益的侵犯、损害甚至侮辱却是前所未有的。

 

众所周知,《辛丑条约》对中国伤害最重的就是巨额赔款,清廷要向各国列强赔款白银4.5亿两,相当于满清政府五年的财政收入,当时满清臣民4.5亿,几乎人均赔款一两。赔款要求39年(从1902年到1940年)还清,年息4厘,到期将近10亿两白银。历史作家蔡东藩指出:“中外议和,订约十二款,不必一一推究利弊,即此四百五十兆之赔款,已足亡中国而有余。……此千兆巨款,尽由中国人负担,以二三权贵之顽固昏谬,酿成莫大巨祸,以致四万万人民,俱凋瘵捐瘠,千载以后,不能不叹息痛恨于若辈也。载漪以下,黜戮有差,其实万死不足蔽辜。”(《清史演义(下)》,中央编译出版社,2008年,页420)不知何故,蔡先生为何却放过了慈禧?

 

著名外交家、史学家蒋廷黻认为,《辛丑条约》“有三个严重的条款”,其一自然就是这巨额赔款,其余两项则是:“各国得自北京到山海关沿铁路线驻兵”与“划定并扩大北京的使馆区,且由各国留兵北京以保御使馆。”(《中国近代史纲》,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年,页78)外国在满清设立“使馆区”其实是“国中之国”,且以保卫使馆为名,有权在对方首都留驻军队;外国有权在北京到沿海一线(北京到天津、塘沽、山海关等地)驻扎军队。正是这两条,为30多年后日本军队在中国内地(而不是海防与边境)挑起卢沟桥事变,发动全面侵华战争埋下了伏笔。

 

还有三条蒋先生没有提到,那就是清廷必须拆除北京到沿海一线的所有炮台,并对清廷实行两年军事禁运,同时,责成满清各级官员镇压一切针对外国的反对势力。这些措施不仅彻底解除了满清政府反抗外国侵略的所有能力,而且从根本上加强了对清廷的政治与军事控制,从而使清廷成为管束本国百姓的鹰犬。

 

条约前面三个条款,是谓道歉、立碑、惩凶、停考。强迫清廷王公大臣必须对杀害德国公使克林德、日本书记生杉山彬进行国家道歉,同时在克林德遇害处立碑纪念,对于义和团破坏的洋人坟地与墓碑,也必须由清廷出资重建。这等于迫使清廷为外国死者披麻戴孝。

 

所谓惩凶就是要求清廷严厉惩办怂恿义和团行径、对抗八国联军的清廷官员,其中尤以满清皇族和朝廷重臣引人注目。在一项条约中,开名列姓,诸凡国公、亲王、郡王、尚书、御使、侍郎一干国家级、部长级高官,或“赐令自尽”、或“即行正法”、或“斩监候”、或“永远监禁”,即使已经死亡的官员,也要“追夺原官,即行革职”。还有更过分的,凡是发生外国人“遇害受虐”的地方,都要停止国家考试五年,这无疑是对清廷的政治未来实施惩罚。大清帝国的主权与脸面扫地以尽。

 

至于改订通商、修缮河道、设立外务部,都不过是技术问题。从乾隆皇帝拒绝马戛尔尼开始的外国使臣的觐见之礼(叩拜)也不得不放弃。

 

以上条款,已经“够严重了”,然而,“我们所受的损失最大的还不是《辛丑条约》各款”,而是“东三省的问题”。(蒋廷黻《中国近代史》,页79)与八国联军攻占北京几乎同步,俄国出动了20万大军(10倍于八国联军攻占北京的兵力),在70天内,全面吞并了东北三省。历史不能假设,如果李鸿章死的晚一点,如果其他列强袖手旁观,如果俄国战胜日本,今天的东北三省,将与黑龙江以北的百万国土一样,再也不复为我所有。俄国吞并东北,貌似与《辛丑条约》无关,其实二者紧密相连。在侵占北京的八国联军中,俄军兵力仅少于日本;列强“分赃”清廷赔款,俄国却攫取份额最多,其理由正是俄国出兵东北、军费开支过大。清廷支付赔款4.5亿两,俄国一家就独吞了1.3亿两,占总数的29%。(《剑桥中国晚清史》下册,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5年,页152)而在其侵略东北期间,还犯下了海兰泡大屠杀与江东64屯大屠杀的滔天罪行。正是俄国侵略东北的罪行,引发了日、俄两个强盗在我国土之上的战火与纷争,从而为以后的“九一八事变”留下了隐患。

 

对满清帝国的臣民来说,《辛丑条约》当然是一个前所未有、丧权辱国的奇耻大辱。各国列强弹冠相庆,满清臣民仰天长叹。沙俄外交大臣拉姆斯托夫得意地说:“1900年的对华战争,为历史上少有的最够本的战争。”(《沙俄侵华史(第四卷)》上,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76年,页217)对于满清臣民来说,只有慈禧太后是赢家,她作为罪魁祸首和最大肇事者,不仅保住了脑袋,而且保住了权力。逃亡期间,如同小孩子犯了错误,她以光绪皇帝的名义,嗫嚅地宣布“罪己诏”:“今兹议约,不侵我主权,不割我土地。念列邦之见谅,疾愚暴之无知,事后追思,惭愤交集。”(《义和团档案史料》,中华书局,1959年,页946)侥幸之间不免造出“金句”,决心“量中华之物力,结与国之欢心”,于是慷慨地下达上谕,要求奕劻、李鸿章就此条约签字。然而,她的“疾愚暴之无知”,指责的是义和团;她的“不侵我主权”,是保住了她个人的权力。

 

对于朝廷来说——丧权辱国,对于臣民来说——灾难深重,这个条约客观地说并不是八国联军单方面的罪恶,历史的结局是多个“平行四边形”的合力,当然,不能排除慈禧太后、载漪等人甚至义和团本身的罪责。不然,历史的“创造者”岂不缺位。

 

恩格斯指出:“历史可以说是所有女神中最残酷的一个,她不仅在战争中,而且在‘和平的’经济发展时期中,都是在堆积如山的尸体上驰驱她的凯旋车。而不幸的是,我们人类却如此愚蠢,如果不是在几乎无法忍受的痛苦逼迫之下,怎么也不能鼓起勇气去实现真正的进步。”(《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四卷,页725)就当时而言,八国联军作为一类历史角色的确“凯旋”了,他们的“凯旋车”是在“堆积如山的尸体上驰驱的”。中国人民正是在这种“几乎无法忍受的痛苦逼迫之下”,不过10年,即推翻了专制腐朽的满清王朝,建立了亚洲历史上第一个共和国。当然,历史的脚步不免有些蹒跚,历史的途程确也有些曲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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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立志

安立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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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立志,杂文时评作家,偏爱文史。在境内外发表杂文作品上千篇,国内获奖数十次。本人作品曾被选入冀教版、北师大版八年级中学语文教材、并被广泛收入《中华杂文百年精华》、《百年百篇经典杂文》、《杂文三百篇》、《中国新文学大系》等近百种杂文集。曾为多家媒体专栏作家,出版《贞观政要与领导艺术》(上海古籍出版社)、《崎岖中国(上、下)》(中国言实出版社)、《薛蟠的文学观》(商务印书馆)、《中国杂文(百部)•安立志卷》多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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