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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六和塔,搭上出租车,把目的地告知的哥,的哥犯了难,“我也不知道武松墓在哪里”。人们常说,的哥是城市的“活地图”。的哥都不知道的地点,要么地处偏僻,要么少人光顾。无奈,我只好在西湖西侧路旁下车,边走边打听,当然只能打听当地人。在一个服务窗口,一位老兄帮了大忙,他热情指示了武松墓的具体位置,临走还不忘告知乘车方式。

 

在驶往武松墓的车上,心中暗忖,看来武松并非评书艺人口中家喻户晓的大英雄,即使在杭州,也有如此之多的人们,竟然不知武松墓在何处。我想,这可能与建国后西湖名人墓地两度遭劫有关。 

 

1955年,毛泽东住在杭州刘庄(即今之西湖国宾馆),他看到孤山附近有许多名人墓冢,感慨道:“西湖边的坟墓太多了,这些坟墓可以拆迁一下埋到郊区去,让死人也过集体生活不好吗?”因杭州市委的消极态度,加之民主党派的坚决反对,这次墓劫被周恩来叫停了,武松墓逃过早期一劫。

 

1964年,胡乔木写了一首《沁园春·杭州感事》,其中有句:“土偶欺山,妖骸祸水,西子犹污半面妆。天共我,吼风奇剑,扫汝生光!”胡将该词送毛 泽 东审阅,毛 泽 东将末句改为:“谁共我,舞倚天长剑,扫此荒唐”。并加注:“杭州及别处,行近郊原,处处与鬼为邻,几百年犹难扫尽。今日仅仅挖了几堆朽骨,便以为问题解决,太轻敌了。”这首词在《浙江日报》第一版显著位置发表,成为西湖墓劫的动员令。1964122日晚上,西湖边上30多座墓冢,无论是南朝名妓苏小小、北宋诗人林逋、宋代义士武松、民国女侠秋瑾,无论是实体冢、衣冠冢、传说冢,都被挖开。有遗骸者,装罐处理,统一移往鸡笼山马坡岭“公墓”,这些不同年代的鬼魂们,终于按照毛 泽 东的指示,过上了“集体生活”。这场墓劫持续到翌年3月才告结束,从而成为“文革”前夜大规模“破四旧”的预演。

 

过岳庙向东,西泠桥不远,就是武松墓了。现在看到的墓园是2004年重建的,主要由四个部分组成:墓圈、墓碑、石牌坊和墓道。石牌坊两侧的石柱上有一副楹联:“失意且伍豪客,得时亦一英公”。意思是说:无论顺与逆,得与失,武松都不愧为一代豪客,盖世英公。石牌坊上的匾额“嵚奇瑰伟”系篆书,“嵚”字当时未能辨认,回去查资料方才弄清。墓碑系采用福建青石制成,碑高3米,上刻“宋义士武松之墓”。就规模而言,武松墓显得简陋、寒酸,与各地的皇陵自然不能同日而语,与近在咫尺的岳飞墓也不可比拟。加之湖光涟滟,绿树掩映,不是刻意寻访,极易错过。怪不得前两次漫步西湖,都没有发现呢!

 

在武松墓前驻足的游客,议论起武松其人,大都是电视剧《水浒传》中的情节。的确,武松在小说中,在电视里,打虎景阳岗、斗杀西门庆、遇险十字坡、醉打蒋门神、大战飞云浦、血溅鸳鸯楼,其文学形象深入人心。即使六和塔的武松“遗迹”,如何南征方腊,如何眭州(今淳安)断臂,如何六和塔出家,其出处也是《水浒传》。

 

墓道东侧有一块青石板,上面镌刻着中英文对照的墓地说明,“历史上流传着多种武松的传说,最早见于宋元之际周密所著的《癸辛杂识》,后武松的形象透过古典名著《水浒传》的艺术提炼和生动描绘,成为中国家喻户晓、老幼皆知的英雄人物。《水浒传》言武松在杭州出家终老,葬于杭州。”从杭州方面的认定来看,武松基本上还是文学人物。

 

历史上是否实有武松其人?至今仍是学界悬案。作为北宋末年盗首的宋江,正史有载。但武松的名字只出现在宋末《大宋宣和遗事》与前面提到的《癸辛杂识》中。前者只是一部宋人平话,且有元人改篡之嫌。后者引用了龚圣与的《宋江三十六赞》,序中有云:“宋江事见于街谈巷语,不足采著,……余年少时壮其人,欲存之画赞,以未见信书载其实,不敢轻为。及异时见‘东都事略’中载侍郎‘侯蒙传’有书一篇,……余然后知江辈真有闻于时者。于是即三十六人,人为一赞,而箴体在焉。”即使是宋江,从初时的“街谈巷语”,到后来的“闻于时者”,也并不足以确证为史实。何况在“行者武松”名下,只有四句“赞语”:“汝优婆塞,五戒在身,酒色财气,更要杀人”。意思是说,武松是个出家人,不遵戒律,无所不为。此外,再无其他文字。

 

康熙年间曾任临安县令的陆文焕主持纂修的《临安县志》里,武松却是一个江湖艺人,“貌奇伟,尝使技于(杭州)涌金门外”,并强调其“非盗也”。杭州知府高权见武松武艺高强,遂邀入府,“于杭州为都头,升至提辖,后去职。会蔡京子鋆,知杭州,虐政殃民,怨声载道,谓之‘京虎’。松闻之怒,伺其出,击之毙。卒以众寡不敌,被捕,死狱中。庶民感其德,葬于西泠桥畔,后人立碑,题曰:‘宋义士武松之墓’。”《临安县志》中的这位武松,与《水浒传》中的武松有四点不同:武松是杭州府提辖,而非阳谷县都头;武松打死的并非景阳岗的真老虎,而是把持杭州的贪官“京虎”(即今人口中的“大老虎”);武松因刺杀蔡京之子而获罪,非因杀死潘金莲、西门庆而流放;武松因罪死于狱中,而非征方腊出家六和塔。

 

《临安县志》中的武松,与《水浒传》中的武松,生活于同一时期,即宋徽宗宣和年间,一南一北,时空所限,如果按照历史人物处理,这就有了问题——有梁山好汉的武松,就没有临安义士的武松;有临安义士的武松,就没有梁山好汉的武松。雍正进士汪师韩对杭州志书有关武松史有其人的说法竭力反对, 他指出:“此恐是杭人附会为之。不然, 南宋人纪录多矣, 何无一人言之, 阅四百余年, 始有此异闻乎? (《韩谈书录》) 虽然晚清官员梁章钜称汪师韩“以为杭人附会为之, 恐不足信耳。”(《浪迹丛谈》)但笔者以为,武松其人至多是一个传说人物。“百度百科”认为,“由于《水浒传》本身是虚构的文艺作品,杭州的古迹从某种程度上表达了人们对英雄人物的情感寄托”的说法,是有道理的。

 

武松作为文学或传说人物,尽管其在小说中的行为不无可议之处,但在西子湖畔,其墓地建而复毁,毁而复建,这不仅说明文学的悠远生命力,同时也反映了我们民族灵魂深处对于行侠仗义、疾恶如仇的褒美与赞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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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立志

安立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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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立志,杂文时评作家,偏爱文史。在境内外发表杂文作品上千篇,国内获奖数十次。本人作品曾被选入冀教版、北师大版八年级中学语文教材、并被广泛收入《中华杂文百年精华》、《百年百篇经典杂文》、《杂文三百篇》、《中国新文学大系》等近百种杂文集。曾为多家媒体专栏作家,出版《贞观政要与领导艺术》(上海古籍出版社)、《崎岖中国(上、下)》(中国言实出版社)、《薛蟠的文学观》(商务印书馆)、《中国杂文(百部)•安立志卷》多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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