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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丽新世界》描写的是福特纪元632年即公元2532年的未来世界,这个世界距今至少还有514年,超过5个世纪。在这个未来世界里,地球上已经没有“国际”的概念,只有一个统一的“宇宙国”(《美丽新世界》,重庆出版社,2005年,王波译本)。有的版本译为“世界国”,意思差不多,“宙”和“世”都有“古往今来”之义,都是时间概念;“宇”和“界”都有“上下四方”之义,都是空间概念,无论叫“宇宙国”还是“世界国”,都是同一个时空。

 

到目前为止,古今中外的社会,都是存在等级(阶级)的。在蒙古侵略中国之后,虽然不过百年,社会却体现为鲜明的等级结构。南宋末年的爱国人士谢枋得称:“我大元制典,人有十等,一官二吏,先之者,贵之也;贵之者,以为有益于国也。七匠八娼,九儒十丐,后之者,贱之也;贱之者,谓之无益于国也。”(《谢叠山集•卷二》)而在近邻的印度,直到现代,似乎仍然存在着等级森严、界限分明的种姓制度——婆罗门(僧侣)、刹帝利(贵族或武士)、吠舍(平民或商人)、首陀罗(手艺人和劳动者)。古希腊哲人柏拉图虚构的“理想国”,也以等级制度为基础,至少存在着护卫者、辅助者、供给者(即统 治 者、保卫者、劳动者)三个等级。这三个等级是上帝赋予的,哲学家的基因被注入黄金而成为统 治 者,军人被注入白银而成为保卫者,农民或手艺人被注入青铜或黑铁从而成为劳动者(《理想国》,商务印书馆,1986年,页128)。柏拉图进而把三者关系比喻为人、犬、羊的关系,把统 治 者比作牧羊人,把保卫者比作牧羊犬,而把劳动者当作羊群,“对牧羊人来说,人世上最可怕、最可耻的事情实在莫过于把那些帮助他们管羊群的猎犬饲养成这个样子:它们或因放纵或因饥饿或因别的坏脾气,反而去打击和伤害所保管的羊群,它们倒象是豺狼而不像是猎犬了。”(同上书,页129)柏拉图好像也在强调为人民服务。

 

按照“百度百科”开列的“共 产 主 义的历史条件”,赫胥黎笔下的宇宙国,至少在生产力、科技水平、社会财富、公有制、计划经济、消灭家庭、控制人口等方面,达到了共产主义的标准,然而,在消灭阶级、消灭压迫、消灭不平等、消灭三大差别等方面却与共 产 主 义大相径庭。在这个宇宙国里,经济的富足,科技的发达,不仅没有惠及普通民众,发达的科技本身,反倒成了极 权 主 义者控制民众、控制社会的得力手段与工具。对于极 权 主 义者来说,自然繁衍的人口千差万别,远不如人工繁衍的人口便于管理。赫胥黎笔下没有核武器,更没有互联网,但是出于控制社会,奴役民众的目的,宇宙国最大限度地开发和利用了人工繁衍技术,在“伦敦中央孵化与条件设置中心”的实验室和试管里,高效率地制造了大批新人类,这些新人类以希腊字母为序,形成“阿尔法(α)”、“贝塔(β)”、“伽玛(γ)”、“德尔塔(δ)”、“埃普西隆(ε)”五种社会种姓。

 

《美丽新世界》创作于1930年代初期,这种人工繁衍技术,在当时并没有问世,直到半个多世纪后,人类才发明了克隆技术。由此可见,赫胥黎在科技上具有卓越的预见性。然而,这些新技术的发明,并非为了造福人类,极 权 主 义者为了维护与巩固自身地位与权力,他们在复制这些新人类时,不仅运用“优生法”,也同时运用“劣生法”,在胚胎“孵化”阶段,即由“命运预定局”里的“命运预定员”预先赋予其完全不同的生理与心理、体力与智力特征;他们在最初的技术设计层面,就对其赋予了统 治 者和被统 治 者,管理者与被管理者,劳心者和劳力者,高端人口与低端人口的根本区别,具体地说,“阿尔法(α)”是统 治 者、“贝塔(β)”是管理者(技术人员与知识分子)、“伽玛(γ)”则是劳动者,而“德尔塔(δ)”和“埃普西隆(ε)则是“低端人口”,他们与古代社会的奴隶没有什么不同。这是一个超稳 定的社会结构——这是一个从上到下,由高到低,以“阿尔法(α)”为塔尖、以“贝塔(β)”为上层,以“伽玛(γ)”为塔身、以“德尔塔(δ)”和“埃普西隆(ε)”为基座的金字塔,站在塔尖之上的则是宇宙国的总统穆思塔法·蒙得弗。

 

这种社会结构的建立,似乎遵循了孔夫子“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古制,不同的是,这些人是一些没有父母、没有人格、没有思想、没有道德,只会按照指令服从管理的肉体的机器人。由此可见,这个宇宙国是一个迥异于当今人类的完全畸形的社会,在地球表面活动的这些被当作人类的生物竟然都是一些长相、形体、心智完全相同的“类人类”,他(她)们之间根本不存在父母、兄弟、姐妹等的伦理关系。对于“伽玛(γ)、“德尔塔(δ)”和“埃普西隆(ε)等低端人口的复制,他们运用“波坎诺夫斯基程序”和“波孜纳普技术”,对受精卵进行分蘖、增长或分裂,超越正常人类发育阶段的漫长过程,如同生产线上的零配件,他们不是在母腹中,而是在实验室里,被批量地、高效地生产出来。

 

来自印第安人“保留区”的“野蛮人”约翰的母亲琳妲弥留之际,在医院里就出现了162个这样的男女“类人类”——“德尔塔(δ)”,“在--片嘈杂声中,其实就是一高一低,一娇一粗的两种声音。对着他吼的还有两种面孔:一种是长满雀斑泛着橘黄色光圈的没有毛的脸;另一种则是胡子拉碴的尖嘴猴腮的鸟脸。这些一样的面孔在他眼前晃动让他觉得眼前好像摆着一大排镜子,没完没了。”(《美丽新世界》,页203)“多生子,多生子……他们就像梦魇,就像蛆虫一样在亵渎死去的琳妲的神灵。现在这些出现在他面前的,在他看来,不过是些长大了的蛆虫,正在他的忧伤和悔恨上爬来爬去。”(同上书,页204

 

“野蛮人”约翰与文明世界里这些通过试管制造的“人蛆”不同,约翰是有父母的,他有着正常人类的心智、情感与道德。他对这些“人蛆”似乎产生了“哀其不幸”的怜悯与同情,他义愤激昂地游说这些“多生子”:“难道你们甘心情愿做奴隶吗?这种连禽兽也不如的怪物引起了他难以抑制的憎恨,“你们不想要自由吗?不想做个真正的人吗?你们是不是连什么叫人,什么叫自由都不知道啊?”(同上书,页207-208)然而,德尔塔(δ)们被激怒了,他们狂风暴雨般地呼啸着扑了上来。他们似乎认为这个“野蛮人”侮辱了他们的文明,歪曲了他们的社会,丑化了他们的“人格”。20世纪前期的俄国思想家别尔嘉耶夫曾这样说过:“奴役的界限就是缺乏对奴役的意识。……奴役总是意味着异化,……”(《论人的奴役与自由》,中国城市出版社,2002年,页66)这些存在于宇宙国下层的“类人类”,不但是意识的异化,也是人性的异化。他们在宇宙国的金字塔的奴役下陶醉着、幸福着,根本不知自由为何物,“野蛮人”对他们的哀其不幸,真的是对牛弹琴。

 

面对这些时而“眼睛雪亮”、时而“不明真相”的德尔塔(δ)们,“野蛮人无计可施”,后来,他竟有了一次与总统对话的机会,他再次对宇宙国里大批制造这些“人蛆”表示不解,总统解释道:“我能理解你为什么不喜欢我们的波坎诺夫斯基群,可他们是这个社会的基础,其他所有的一切都建立在他们身上。他们就像是能保证国家这架火箭飞机按正轨前进的方向陀螺仪。”(《美丽新世界》,页217)“野蛮人”不解地问:“既然这样,那你为什么还培育这样的人呢?如果你可从那些瓶子里得到所有想要的,为什么不干脆把每个人都培养成α+呢?”总统回答道:“因为那样做无异于割断自己的喉咙……我们希望得到幸福和稳 定。但一个全由阿尔法人组成的社会必然是动荡和痛苦的。……ε式的牺牲只能由ε来做。因为……他们的条件设置已给他们安排好了,他们并不觉得自己在做牺性。他们的生活轨道早就铺好了,这是他们命中注定的。”(同上书,页218)心智健全的人难以控制,脑残才利于社会稳 定。总统穆思塔法·蒙得弗当时就深知这一真理。

 

总统论述道:“在人们心里,稳 定不如动乱热闹;心想事成也不如曲折离奇来得动人,更不如抵抗诱惑,或是为了抗拒激情和怀疑来得引人入胜。幸福从来就不会显得伟大。”(同上书,页216-217)一切都要服从幸福和稳 定,包括真善美。为了社会的稳 定,似乎冰山结构比金字塔更加稳固,总统的指示深入浅出,“按照冰山模式——九分之八在水下,九分之一在水上。”“野蛮人”问道:“可那些处于水下的人会幸福吗?”总统回答:“相反,他们比水上的人幸福。……他们喜欢他们的工作。”(同上书,页219)总统的谈话很有哲理,“不是不想变,我们不愿意应用新发明的一个重要原因,是因为每一次变都会威胁稳 定。”(同上书,页220)毕竟,“社会,本分,安定”,才是宇宙国的最高准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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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立志

安立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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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立志,杂文时评作家,偏爱文史。在境内外发表杂文作品上千篇,国内获奖数十次。本人作品曾被选入冀教版、北师大版八年级中学语文教材、并被广泛收入《中华杂文百年精华》、《百年百篇经典杂文》、《杂文三百篇》、《中国新文学大系》等近百种杂文集。曾为多家媒体专栏作家,出版《贞观政要与领导艺术》(上海古籍出版社)、《崎岖中国(上、下)》(中国言实出版社)、《薛蟠的文学观》(商务印书馆)、《中国杂文(百部)•安立志卷》多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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