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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日炎炎似火烧,野田禾稻半枯焦。农夫心内如汤煮,公子王孙把扇摇!”这首民歌是《水浒传》“吴用智取生辰纲”一节挑酒汉子白胜在黄泥岗演唱的原生态。

 

白胜这首民歌,不光体现了劳动人民的思想感情,而且体现了古代社会的阶级对立,早在我上小学的年代就收入语文课本里。正因这样的传统教育,白胜向来被认为是正宗的劳动人民。不用考察其家庭成份、社会关系,在以言定罪的年代,同样可以以言定阶级。

 

最早揭示这首民歌妙处的金圣叹论证道:“上二句盛写大热之苦,下二句盛写人之不相体悉,犹言农夫当午在田,背焦汗滴,彼公子王孙深居水殿,犹令侍人展扇摇风,盖深喻众军身负重担,反受杨志空身走者打骂也。”金圣叹是文化人、评论家,是故以大喻小,但却局限在生辰纲“物流公司”内部押运官与挑担者之间的关系,如同“公子王孙”与“农夫”。在金圣叹看来,白胜的山歌,旨在挑拨杨志与众军汉之间的关系,制造矛盾,浑水摸鱼。  

 

百年前,中共创始人陈独秀为首部采用现代标点的《水浒传》作序,劈头指出:“‘赤日炎炎似火烧,野田禾稻半枯焦。农夫心内如汤煮,公子王孙把扇摇’。这四句诗就是施耐庵做《水浒传》的本旨。”白胜的民歌,站在“被压迫者”立场,当然体现了劳动人民的立场。政治家、政论家的慧眼,往往以小喻大,由黄泥岗案件的细节升格到全书的“本旨”,揭示了封建社会“农夫”(农民阶级)与“公子王孙”(官僚阶级)的阶级关系。通过陈独秀的定性,这首近于“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民歌,也带上了阶级斗争的色彩。

 

在任何社会中,劳动人民不仅是构成社会的最基本要素,也是社会财富的创造者。那么,白胜是不是劳动人民呢?按照“文革”时“有成份,不唯成份,重在政治表现”的“三段论”,对这一问题有两个分析维度,一个是社会中的白胜,一个是本案中的白胜。从其社会背景来看,白胜的身份是通过晁盖与何清——济州府刑侦队长何涛之弟——之口道出的。白胜居住在黄泥岗以东十里外的安乐村,是个“闲汉”也是赌徒。(第十五回)他整天游手好闲、无所事事、热衷赌博,如同后来上梁山的许多成员一样,他并不是安分守己的庄稼人,根本不是正宗的“贫下中农”,大抵属于盲流、无业游民、流氓无产者一类的角色。从其住址、身份、嗜好来看,此人参与劫持生辰纲案件,具有充分的作案动机与作案条件。在此案中,虽然他以卖酒汉子的身份出现,但其发挥的作用决非可有可无。正是他在酒里掺杂麻药,麻倒了杨志和众军汉,从而保证了吴用的作案预谋得以实现。

 

如果说梁中书搜刮生辰纲是为“贪官劫民”,那么,晁盖等人劫持生辰纲即为“强盗劫官”。生辰纲的“来路”固然不义,生辰纲的“去路”也同样不义。区别只在于这些财富原初的、合法的所有者,先后遭遇了两个不同的劫持者与拥有者,从而完成了在两个不同性质的强盗之间的财富转移。在传统的宗法社会中,古代劳动人民往往以日出而做,日落而息,勤劳纯朴,安分守己为基本特征,而此案中的白日鼠,如果我们将其称为劳动人民,岂不是对“劳动人民”这一素来本分、素来勤劳、素来清贫、素来顺从的群体的一种侮辱么?

 

生辰纲案发之后的白胜,是社会中的白胜与本案中的白胜的自然延续。白胜这样一个无业游民,参加了晁盖领导的、吴用策划的劫持大案,说的好听点是参加了革命队伍,从此走上了与官府对抗的道路;说的难听点是参加了黑社会团伙,从此走上了反社会道路。在那首民歌的情境里,劳动人民由于无法承受“公子王孙”的剥削与压迫,并非不可能揭竿而起,“逼上梁山”。然而,白胜与这一情境却毫不相干。从其社会效应来看,生辰纲劫持集团的本质其实属于后者,即黑社会团伙。“劳动人民”并非铁板一块,其中的一些成员,因了种种因素而堕落成为黑社会分子,也并非不可能。但是,不论革命队伍还是黑社会,在其内部总是有些纪律与约束,革命队伍强调信仰,黑社会强调义气。无论从何种角度来衡量,白胜既不是一个称职的革命者,甚至连一个够格的同伙都不是。

 

根据何清提供的线索,何涛带领办案人员连夜赶往安乐村,实施秘密抓捕,白胜与其妻双双落网,人赃俱获。由此可见,参加革命(姑且把白胜参加黑社会比作参加革命罢)决不同于“安乐村”,不是刀光剑影,就是铁窗风雨。白胜体验的是后一种。被关在济州(今山东济宁)监狱的白胜,初时百般抵赖,死不招供。这把贼骨头决计做不成慷慨就义,视死如归,把牢底坐穿的革命烈士。在官府的严刑拷打之下,终于供出了晁盖及其东溪村的地下组织。(第十七回)此时的白胜,与《红岩》中的甫志高与《红灯记》中的王连举一样,成了出卖革命、出卖同志的可耻叛徒,由开始那首民歌树立起来的同情与代表劳动人民的光辉形象顷刻灰飞烟灭。

 

犯下通天大案的晁盖等人,为了逃避官军的追捕,上了梁山泊。站稳脚跟之后,吴用派人去济州大牢上下打点,终于使白胜成功越狱,上了梁山。(第三十四回)这个已经背叛革命、出卖同志的叛徒,居然仍被梁山中人称为兄弟,仍被世人称为好汉。梁山108人排座次之际,白胜排名106位,倒数第三,星座为“地耗星”。白日鼠与地耗星,老鼠对耗子,原本一体,不足为怪。有意思的是,排在他后面的二位,都是盗窃犯,107位是地贼星鼓上蚤时迁,108位是地狗星金毛犬段景住。可谓一丘之貉。不过,时迁以其偷技,盗窃锁子甲,火烧翠云楼,为梁山大破连环马,攻占大名府立下了汗马功劳。段景住因在国外盗窃照夜玉狮子马,触发了曾头市战争,并导致了晁盖的牺牲,由于这在客观上为宋江当上寨主创造了条件,因而讨得了宋江的欢心。只是这白日鼠白胜,上梁山之后,既没文化,又没武艺,寸功未立,而为梁山兄弟瞧不起。最终在随同宋江征剿方腊战役中,因患瘟疫(不知是否鼠疫?)病死杭州。由此可见,梁山众人决非劳动人民为主的群体,梁山事业只是乌合之众所从事的强盗行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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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立志

安立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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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立志,杂文时评作家,偏爱文史。在境内外发表杂文作品上千篇,国内获奖数十次。本人作品曾被选入冀教版、北师大版八年级中学语文教材、并被广泛收入《中华杂文百年精华》、《百年百篇经典杂文》、《杂文三百篇》、《中国新文学大系》等近百种杂文集。曾为多家媒体专栏作家,出版《贞观政要与领导艺术》(上海古籍出版社)、《崎岖中国(上、下)》(中国言实出版社)、《薛蟠的文学观》(商务印书馆)、《中国杂文(百部)•安立志卷》多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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