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种思想更有渗透力？

安立志

在北京大学举行马克思主义大会之际，想到曾领导我党研究宣传翻译出版马克思主义著作事业的领导者衣俊卿的堕落。这是一篇旧文，贴在此处，愚以为，仍不乏现实意义。

按照传统理论，当今世界存在着两种彼此对立的思想体系，即资本主义体系与社会主义体系。“主义”与“思想”是相通的，资本主义体系中包括资产阶级思想；社会主义体系也包括无产阶级思想。在两种思想对立并存的情况下，比较哪种思想更有渗透力，应以狐狸咬刺猬作比喻。

每有领导干部犯错或入狱，总有检讨或悔过，言必称“受资产阶级思想腐蚀”。然而，建国60多年了，“兴无灭资”从未停止，“和平演变”从未轻忽，人民接受的是清一色的“正能量”即社会主义思想的灌输，而资本主义思想因反复批判已荡然无存，即或有之也存量不多。即使在无产阶级高歌猛进的“文革”时期，人们也是闻资色变，杯弓蛇影，当时的“小评论”称，“酒席桌上摆战场，筷子头上有枪声”。所有单位进行政治学习，都把防止“和平演变”作为重要任务。以致改革开放多年之后，邓小平仍不得不提出不要担心姓“社”姓“资”的问题。在一些人看来，资产阶级思想是十分可怕的，不仅有着强大的生命力，而且有着强大的渗透力，不仅“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而且“无空不入，防不胜防”。在当时的宣传中，资本主义如同高悬头顶、随时崩塌的悬河，社会主义随时面临灭顶之灾；在战略态势上，资产阶级思想总是具有主动性、进攻性，而无产阶级思想总是被动与防御。为此，人们不免要问，我们为什么总是担心资产阶级思想的腐蚀？无产阶级思想为什么就不能去“腐蚀”资产阶级？我们为什么总是害怕资本主义“和平演变”？社会主义为什么不去“和平演变”资本主义？其实，不须怀疑社会主义思想的渗透力，当年，我们也曾经有过扬眉吐气的日子，中国作为“世界革命的中心”，不仅“世界农村包围世界城市”的战略鼓舞人心，而且“解放全人类”的号角，也让帝修反惊恐战栗，请看当时的报纸：“旧世界风雨飘摇，一座座火山爆发，一顶顶王冠落地。在整个地球上，再也找不到一块帝国主义的‘安定的绿洲了’。”（《人民日报》1970年元旦社论）世界史上不仅出现过“苏联模式”与“东欧群星”，也曾出现过“十年文革”与“高棉实验”。至今在拉丁美洲的密林里，在南亚次大陆的乡村里，仍然活跃着以“（马）”、“（毛）”标示的革命火种。只不过这几年较少提到而已。

社会主义的标志是马克思主义，过去我们常讲马克思主义“放之四海而皆准”，这几年国内批判“普世价值”，这些话也不方便说了, 以自由、民主、人权、法治为内涵的“普世价值”，似乎成了资本主义独占的知识产权。过去常讲我们的指导思想是“战无不胜”的，从苏联东欧发生剧变、国际共运跌入低谷之后，这个说法也不那么理直气壮了。先不论社会主义是不是仍然“战无不胜”、“放之四海而皆准”，至少在当今世界，甚至在其发源的那些资本主义国家，当地的政府与民众似乎并不害怕马克思主义的存在与传播。世纪之交，马克思在英国被评为“千年第一思想家”；金融危机之后，《资本论》在德国竟然销量大增；马克思故乡特里尔这个并不著名的德国小城，更是游人如织。

从古至今的统治者，为堵塞有害思想的流入或防止先进思想的输出，都曾经采取过禁止思想流通的措施。之所以采取这些措施，显然有着对其渗透力的顾虑。秦始皇实行“焚书坑儒”，意在排除异端思想，维护集权政治。唐玄宗时有人提议禁止“书刊出口”，旨在防止先进文化外流，以免外国受益。近代这样的例子更多，如俄共掌权后取缔所有反对派报刊，国民党在大陆时实行书报检查制度等等。在这些例子中，所有的统治者，对于敌我或彼此的思想，似乎都在进行某种力量评估或价值判断。只有唐代体现了充分的文化自信，而其余诸例，大都以思想弱者自居，默认外部思想更有生命力和渗透力，如同禁止偷听敌台一样，无一例外地采取了阻断、堵塞、排斥、抵御之措施。其实，不同的思想并非如同爱滋病毒，具有那么可怕的传染性。资产阶级当权对无产阶级思想的查禁，无产阶级当权对资产阶级思想的防范，似乎都过分高估了异体思想渗透人们思想行为的有效性与即时性。

在我们的历史教育中，蒋介石是资产阶级的代表人物。作为执政者，他似乎也担心马克思主义的渗透力，正因如此，他才会采取各种措施查禁“红色书刊”，然而，这并不妨碍他本人对于马克思主义的浓厚兴趣。在20世纪二三十年代，蒋介石曾经系统地学习过马克思、列宁与俄国革命的著作与书籍。近年问世的《蒋介石日记》有着详细记载：“看《马克思学说》乐而不能悬卷。”“看《列宁丛书》第五种。其言劳农会与赤卫军之组织与所牺牲之价值，帝国主义之破产原因，甚细密也。”甚至他在北伐途中仍在阅读《俄国革命史》且“甚觉有益。”这说明他对马克思主义已经相当了解也颇有兴趣。不能说这些思想对蒋介石没有任何影响。1925年11月，他准备为黄埔军校第三期同学录作序，打算既谈人生观，也谈宇宙观，苦无心得，最后决定重点阐述“精神出自物质，宇宙只有一原”二语。显然，这是马克思主义唯物论的基本观点。（2012年7月23日人民网）长期阅读马克思主义的著作，蒋介石并没有被这些思想所“腐蚀”，倘若以为马克思主义具有无与伦比的渗透力，蒋介石岂不成了中国共产党的同盟军？

以砸烂资本主义国家机器为宗旨的社会主义，对于资本主义来说，具有现实的危险与威胁。然而，美国联邦调查局（FBI）缔造者埃德加·胡佛，并不在乎这些思想的腐蚀力与渗透力，为搜集和整理“带有革命激进主义色彩的社会团体”的黑材料，此人竟然埋头阅读共产党的文献和著作。他回忆说，“我阅读了马克思、恩格斯和列宁的著作以及第三国际的文献。”可以说他对这些异端思想已经达到了融会贯通的程度，他可以通过与任何人聊天，就能从对方的思维方式上判断出他是不是马克思主义者。然而，尽管他对马克思主义已经领会实质、掌握精髓，他不仅没有成为马克思主义者，反而成了马克思主义最凶恶的敌人，他的研究结论是，这些理论“威胁到社会的安全、个人的幸福……它们会破坏美国的和平生活。”（2011年第12期《人物》）到底是马克思主义的渗透力不够强大，还是因为胡佛本人的精神免疫力太过顽强？

长期以来由于我们过分强调资产阶级思想的可怕与危险，试图让民众相信无产阶级思想的正确与纯洁。一些以马克思主义为业的人，不仅未因长期“服用”如此丰富的“精神保健品”而强健，反而患上了极其典型的精神虚弱症。衣俊卿就是这样一个领导干部，他的头衔是“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局长”，他不仅以马克思主义为业，而且肩负着在全国和世界传播马克思主义的领导职责。“百度百科”列出衣俊卿研究马克思主义的专著15种，论文92篇，可谓学富五车，著作等身。然而，就是这样一个整天浸泡在马克思主义营养液中的领导干部，却因生活作风问题被免职（2013年1月17日新华社）。应当指出的是，生活作风长期以来是被称为“资产阶级生活方式”的。他的事迹在“一朝忽觉京梦醒，半世浮沉雨打萍”的“纪实”小说中有详细描述。于是有人评论，衣俊卿“满嘴马列，满腹盗娼”（2013年1 月18日《钱江晚报》），太过滑稽！马克思主义的免疫力与资产阶级思想的渗透力，形成了矛盾的统一体。两种力量较劲的结果，似乎后者占了上风，这个马克思主义专家最终败在了资产阶级思想的石榴裙下。

何种思想更有渗透力？中共创始人李大钊曾有《危险思想与言论自由》，毛泽东也曾指出，有比较才有鉴别，有鉴别、有斗争才有发展。很值得深长思之！